第95章 暗流（1/2）

、病房清晨

清晨六点，北京的天还没亮透。

林凡趴在玛雅病床边，半睡半醒。这一夜他几乎没合眼，每隔半小时就抬头看看监测仪——那根代表胎心的绿色曲线，是他此刻全部世界的脉搏。

滴、滴、滴……

规律，但比正常略快。医生说这是宫缩抑制药物的副作用，只要不超过140就安全。现在的数字是132。

玛雅还在睡，药效让她陷入深沉的睡眠。脸色比昨晚好些，但嘴唇依然苍白。她的手放在隆起的肚子上，无意识地护着。

林凡轻轻起身，腰背僵硬。他走到窗边，拉开一点窗帘。

外面下雪了。

不是昨天那种细碎的小雪，而是大朵大朵的雪花，密密麻麻地从铅灰色的天空飘落。医院楼下的街道已经被覆盖成白色，早班公交车缓慢驶过，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

手机震动，静音模式，屏幕在昏暗的病房里亮起。

是苏晓。

“林工，今天施工计划已发邮箱。李师傅说备用材料试验今天出结果，如果合格，下午可以开始注胶。您……今天能来吗？”

林凡看着病床上的玛雅，回复：“情况稳定就去。上午先按计划做准备工作。”

“好。玛雅姐怎么样了？”

“还在观察。”

“需要帮忙吗？我可以去医院。”

“不用，你盯好工地。”

放下手机，林凡去卫生间用冷水洗了把脸。镜子里的自己眼眶深陷，胡子拉碴，一夜之间憔悴了许多。他用力搓了搓脸，试图让精神振作些。

回到病房时，玛雅醒了。

“林凡……”她的声音很轻。

“我在。”林凡赶紧走过去，“感觉怎么样？”

“肚子不疼了。”玛雅摸摸肚子，“宝宝好像也安静了。”

林凡按呼叫铃。护士很快进来，量血压，测胎心。

“胎心128，降下来了。”护士记录数据，“宫缩频率也减少了。情况在好转，但还要继续观察。今天尽量不要下床。”

“要住多久？”玛雅问。

“至少三天。如果稳定，可以回家卧床休息。”护士说，“但记住，不能再劳累，不能情绪激动。你是双身子，要为孩子负责。”

玛雅点头：“我知道了。”

护士离开后，林凡握住玛雅的手：“听见了？要好好休息。”

“可是你……”玛雅看着他疲惫的脸，“工地那边怎么办？”

“有苏晓和李师傅在。”林凡说，“你最重要。”

玛雅的眼泪涌上来：“对不起，拖累你了。”

“别说傻话。”林凡擦掉她的眼泪，“你和宝宝是我的命。工作可以重来，你们不能有事。”

正说着，病房门被轻轻敲响。

是王雨，提着一个保温桶。

“玛雅姐，林工。”她小声说，“我熬了粥，还带了点小菜。你们肯定没吃早饭。”

保温桶打开，小米粥的香气弥漫开来。还有一小碟酱黄瓜，一碟炒鸡蛋。

“王雨，太麻烦你了。”林凡说。

“不麻烦。”王雨盛粥，“玛雅姐是为了陪我出去才不舒服的，我心里过意不去。”

玛雅慢慢坐起来，林凡在她背后垫好枕头。粥很软烂，温度正好，她小口小口地喝着。

“林工，您也吃。”王雨给林凡也盛了一碗。

“谢谢。”

吃饭时，王雨犹豫了一下，说：“林工，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你说。”

“昨天从景山回来，我在宾馆大堂碰到一个人。”王雨压低声音，“他问我是不是照顾玛雅姐的志愿者，我说是。他就问玛雅姐的情况，问得很细——什么时候来的北京，身体怎么样，您平时忙不忙。”

林凡心里一紧：“长什么样？”

“四十多岁，戴眼镜，穿得很讲究。”王雨描述，“说话带点南方口音，挺有礼貌的，但……眼神让人不舒服。”

是陈杰。

林凡的拳头握紧了。

“他还问什么了？”

“问您平时什么时候下班，有没有人接送玛雅姐。”王雨说，“我觉得不对劲，就没多说。他给我一张名片，说如果需要帮助可以找他。”

她从口袋里掏出名片——和陈杰给林凡的那张一样。

“东方遗产，陈杰。”林凡念出上面的字。

“您认识他？”

“认识。”林凡把名片收起来，“王雨，谢谢你告诉我。以后如果再见到这个人，不要跟他说话，直接走开。如果有必要，报警。”

王雨脸色变了：“他……是坏人吗？”

“不确定，但要小心。”林凡没有细说，“另外，玛雅住院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

“我明白。”

吃完早饭，王雨收拾东西：“玛雅姐，我下午再来看您。您好好休息。”

“谢谢你了。”玛雅说。

王雨走后，病房里安静下来。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整个世界变成一片模糊的白色。

二、工地的早晨

同一时间，养心殿院子里。

雪已经积了厚厚一层，工棚顶上白皑皑的。李建国带着工人们清扫道路，铲雪的声音在清晨的故宫里格外清晰。

苏晓在工棚里检查设备。昨晚她没回家，在办公室的折叠床上凑合了一夜。备用材料的试验数据凌晨三点出来——合格，所有指标都达到甚至超过原定材料。

“可以用了。”她给林凡发信息，“上午做注胶准备，下午可以开始。”

林凡很快回复：“按计划进行。我争取中午过去。”

苏晓放下手机，看着窗外的雪。

她想起昨晚李建国说的话：“苏博士，林工家里出事，工地这边咱们得顶上。你是技术负责人，要拿主意。”

拿主意。

以前她只是执行者，设计方案，做试验，写报告。但现在，要她做决定，要她承担责任。

有点慌，但更多的是兴奋。

七点半，工人们吃完早饭，开始工作。

今天的任务是给清理好的柱槽做表面处理，然后安装注胶系统。工序很精细，每一步都要严格按照方案执行。

李建国亲自操作。他用特制的钢丝刷清理柱槽内壁，把松动的木纤维去掉，但不损伤健康木材。刷子的力度要恰到好处——太轻刷不干净，太重会留下划痕。

“李师傅，让我试试。”一个年轻工人说。

李建国把刷子递给他：“手腕用力，不是胳膊。”

年轻工人试了几下，不是轻了就是重了。

“慢慢来。”李建国示范，“这东西没诀窍，就是手感。干得多了，手自己就知道。”

苏晓在旁边记录。她发现，这些老师傅的经验，很多都无法用数据量化。比如“手感”，比如“木材的呼吸”，比如“胶的脾气”。这些听起来很玄的概念，在实际操作中却至关重要。

也许，这就是传统手艺的智慧——不是书本知识，是身体记忆。

九点，表面处理完成。

接下来是安装注胶管。要在柱槽底部和侧壁钻十几个小孔，插入特制的注胶针头，连接软管，最后汇总到一个压力控制泵上。

钻孔的精度要求极高——深度要精确到毫米，角度要平行于木纹，不能破坏周围结构。

“用这个。”李建国拿出一台手持电钻，但钻头很特殊，只有三毫米粗，头部有深度限位器，“德国货，专门修古建筑用的。一个钻头八百块，省着用。”

年轻工人们围过来看。这么精密的工具，他们也是第一次见。

“苏博士，您来定位。”李建国说。

苏晓拿出平板电脑，调出三维模型。柱槽内部已经被扫描建模，注胶点的位置经过流体力学模拟，确保树脂能均匀渗透。

“这里，深度十五厘米，角度偏东五度。”

李建国点头，稳稳握住电钻。

嗡——

轻微的电机声。钻头缓缓进入木材，木屑呈螺旋状排出，颜色从深到浅，显示着木材的健康状况。

第一个孔完成。

苏晓用内窥镜检查——孔壁光滑，没有裂纹，深度正好。

“下一个点。”她说。

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雪还在下，工棚里却很温暖。加热器开着，温度保持在十度左右——这是环氧树脂固化的最佳温度。

十点半，手机响了。

是周启明。

“苏晓，林工今天去不了，工地你负责。”他的声音很严肃，“我刚开完会，院里有些人又在嚼舌头，说试点才开工主负责人就不在，不专业。”

苏晓感到压力：“周主任，玛雅姐在医院，林工他……”

“我知道。”周启明打断她，“所以我顶回去了。但咱们得争气，今天的工作不能出任何差错。明白吗？”

“明白。”

“另外，”周启明顿了顿，“材料实验室那边，有人动了你们的试验样品。”

苏晓心里一沉：“什么意思？”

“今早我去检查，发现你们做相容性试验的木材样品，编号被改动了。”周启明说，“不是明着破坏，是偷偷调换了顺序——把合格的和不合格的调换了。”

“谁干的？”

“监控显示昨晚十一点有个清洁工进去过，但人脸模糊，看不清楚。”周启明说，“我已经让保卫处调查。但这事说明，有人在盯着我们，想从数据上做文章。”

苏晓感到后背发凉。

如果她今天早上直接用了那些“合格”数据，如果她没有亲自复核原始记录……

“数据我复核过，没问题。”她说。

“那就好。”周启明松了口气，“苏晓，你现在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林工不在，你是技术防线。工地上的事，你跟李师傅商量着办。有什么异常，立刻告诉我。”

“好。”

挂了电话，苏晓走出工棚，在雪地里站了一会儿。

冷风让她清醒。

她意识到，自己不再只是一个技术人员，而是一个战士——守卫着这个项目，守卫着林凡托付的责任。

回到工棚，她召集所有工人。

“各位师傅，”她的声音不大，但很坚定，“林工家里有事，今天我来负责技术。咱们照常工作，但要更仔细，更小心。每一道工序，都要两个人检查确认。有问题马上停，不赶进度，不凑合。”

工人们看着她，眼神里有惊讶，也有认可。

李建国第一个表态：“听苏博士的。”

其他人纷纷点头。

“好。”苏晓说，“继续工作。”

三、陈杰的布局

上午十一点，国贸三期，五十八层。

陈杰站在落地窗前，俯瞰着雪中的北京城。长安街成了一条白色的带子，车流缓慢移动，像玩具模型。

他手里端着一杯咖啡，没喝，只是看着窗外。

办公室门开了，助理小刘走进来。

“陈总，查清楚了。”小刘递上一份文件，“林凡的妻子玛雅，怀孕六个月，昨晚因先兆早产住院，在协和医院妇产科。目前情况稳定，但需要卧床观察。”

陈杰接过文件，快速浏览。

“林凡本人呢？”

“昨晚在医院陪护，今早还在。但他助理苏晓已经在工地主持工作，看起来项目不会停。”

“当然不会停。”陈杰微笑，“林凡不是那种因为家事就放下工作的人。但……”

他顿了顿：“注意力分散是肯定的。”

“我们要做什么吗？”小刘问。

“暂时不用。”陈杰走到办公桌前坐下，“医院那边，安排个人盯着就行，不要接触。重点是工地。”

他打开电脑，调出一张养心殿的平面图。

“我们的内线传来消息，今天下午他们要开始注胶。这是关键工序，如果出问题，整个试点就完了。”

“具体怎么做？”

“两种方案。”陈杰说，“第一，在环氧树脂里加东西——少量缓凝剂，让胶体固化时间延长三倍。表面看不出来，但强度会大打折扣。第二，在压力泵上做手脚，让注胶压力不均匀，有的地方胶多，有的地方胶少。”

小刘皱眉：“这两种都要接触现场，风险很大。”

“所以要用内线。”陈杰说，“他已经在工地了，有机会下手。关键是时机——要在注胶开始前半小时内完成，这样即使被发现，也来不及更换材料或设备。”

“他可靠吗？”

“可靠。”陈杰笑了，“每个人都有价格。他开了价，我们付了钱，就这么简单。”

小刘还是担心：“万一失败，会不会追查到我们？”

“不会。”陈杰很自信，“内线不知道我们的真实身份。所有的联系都是加密的，钱走海外账户。就算出事，最多查到中间人，而且中间人什么都不知道。”

他喝了口咖啡，已经凉了，苦得皱眉。

“对了，欧洲那边有什么消息？”

“施耐德先生问进展。”小刘说，“他说基金会那边压力很大，董事会希望尽快看到成果。我们在中国的布局，关系到整个亚洲战略。”

“告诉他，一切按计划进行。”陈杰说，“一个月内，养心殿试点会出‘技术事故’。到时候，就是我们上场的时候——带着欧洲最先进的技术，来‘拯救’这个项目。”

“如果林凡挺过去了呢？”

“那就加大力度。”陈杰的眼神冷下来，“他妻子在医院，这就是弱点。必要的时候，可以用一些……更直接的手段。”

小刘没说话，但表情有些不安。

“怎么，心软了？”陈杰看着他。

“不是。”小刘摇头，“只是觉得……这样是不是太过了？”

“商场如战场。”陈杰说，“古建筑修复是个千亿级市场。谁掌握了故宫这样的标杆项目，谁就掌握了行业话语权。为了这个，用点手段算什么？”

他站起来，又走到窗前。

雪小了些，但天空依然阴沉。

“林凡是个对手。”他自言自语，“在柬国他能赢，是因为他豁得出去。但在这里，他有太多牵挂——妻子，孩子，事业。牵挂多了，人就软弱。”

手机响了。

是内线发来的加密信息：“下午两点注胶。有机会在一点半下手。”

陈杰回复：“按计划进行。成功后尾款双倍。”

发送。

他转身对小刘说：“准备一下，明天我们去故宫‘拜访’。以交流学习的名义，近距离看看现场。顺便……给林凡施加点压力。”

“他要是在医院呢？”

“那就去医院。”陈杰微笑，“慰问嘛，人之常情。”

四、中午的抉择

中午十二点，医院病房。

玛雅睡着了，药里有镇静成分。林凡坐在床边，用笔记本电脑处理邮件。

苏晓发来了上午的工作汇报：表面处理完成，注胶系统安装完毕，下午两点开始注胶。所有设备经过三次检查，备用材料试验数据合格。

周启明也发了邮件，说了材料实验室样品被调换的事，提醒要小心。

林凡回复：“加强工地安保，所有材料二次复核。我下午过去。”

刚发送，病房门轻轻开了。

是张伟。

他风尘仆仆，明显是刚下飞机，眼圈发黑，但眼神锐利。

“林哥。”他压低声音。

林凡示意他出去说。

两人走到走廊尽头，窗外是医院的后院，雪地里几棵松树挺立着。

“你怎么来了？”林凡问。

“不放心。”张伟说，“柬国那边安排好了，我过来帮你。玛雅怎么样？”

“稳定了，但还要观察。”

“那就好。”张伟松了口气，随即表情严肃，“林哥，东方遗产的事，我查到更多。”

他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平板电脑，调出文件。

“陈杰，上海人，四十八岁。早年留学法国，学的是艺术史。回国后先在国企，十年前下海，创办东方遗产。表面做文化咨询，实际是欧洲基金会在中国的白手套。”

林凡看着资料。

“过去五年，他们参与了十多个省级以上文保项目。其中七个在施工期间出现‘意外’——材料问题，技术故障，甚至工人受伤。每次都是东方遗产带着‘解决方案’介入，最后项目被他们接管。”

“有证据吗？”

“间接证据。”张伟说，“事故调查结果都说是意外，但时间点太巧。而且，每次事故后，东方遗产都能迅速提供替代方案，好像早有准备。”

他切换页面：“更关键的是，我查了他们的资金流。公司账面很干净，但有几个离岸账户，资金往来频繁。其中一个账户，去年向柬埔寨的一个空壳公司转了五十万美元。那个空壳公司，是红姐以前用的。”

证据链闭合了。

东方遗产，欧洲基金会，红姐，是一条线上的。

“现在怎么办？”张伟问。

林凡沉默了很久。

窗外，雪又开始下了。

“两条路。”他最终说，“第一，立刻报警，用现有证据举报他们。但证据不够直接，很可能打草惊蛇，他们会有防备。第二，等，等他们再次动手，抓现行。”

“你选哪条？”

“第二条。”林凡说，“但要加强防范。工地那边我已经让周主任加派人手。医院这边……”

他看向病房方向。

“玛雅不能有事。”

“我明白。”张伟说，“医院这边交给我。我带了两个人，都是可靠的。他们会24小时守着，陌生人接近都会排查。”

“不要吓到玛雅。”

“知道，便衣，不穿制服。”

正说着，林凡的手机又响了。

是陌生号码。

他接起来。

“林工您好，我是陈杰。”电话那头的声音很客气，“听说您夫人住院了，特地打电话慰问。需要帮忙吗？我在医疗系统有些朋友。”

林凡握紧手机：“谢谢关心，不需要。”

“别客气。”陈杰说，“咱们也算同行，互相帮助是应该的。对了，听说养心殿试点今天要注胶了？这可是关键工序，您不在现场盯着，能放心吗？”

赤裸裸的挑衅。

“工地有专业团队。”林凡平静地说，“不劳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