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子夜晨星(1/2)

电话是深夜打来的。林凡刚结束与欧洲团队的每日复盘通讯,正看着窗外寥寥的灯火出神。手机屏幕上跳出姐姐林悦的名字,在这个时间点,让他的心毫无缘由地微微一紧。

“小凡,”林悦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有些沙哑,但异常平静,平静得让林凡手指发凉,“爸……睡过去了。”

没有用任何其他词语。睡过去了。林凡握着手机,站在书房中央,一时间竟有些茫然,仿佛没听懂这四个字的意思。窗外的灯火模糊成一片光晕。几秒钟的绝对寂静后,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干涩地问:“什么时候?怎么……”

“晚上八点多,在祠堂后头他那间小工具房里。”林悦的叙述简洁得像在报告一件既成事实,“妈去送参茶,看见他靠在竹椅上,手里还拿着那把新做的、准备给林愿的小鲁班锁的半成品,眼睛闭着,像是琢磨活儿琢磨累了,睡着了。叫不醒。很安详,一点没折腾。”

林凡听着,眼前浮现出那间永远弥漫着木头清香的工具房。父亲总喜欢在那里度过黄昏,不一定是干活,有时就是坐着,摸摸这个工具,看看那块木料,或者对着某件未完成的小玩意儿出神。那把给林愿的鲁班锁,他知道,父亲断断续续做了快两个月,说要用六种不同的木头,拼出彩虹的颜色。

“医生来看过了,说是……时候到了,自然走的。没病没痛,是福气。”林悦补充道,语气里努力维持着那种乡间对白喜事特有的、混杂着悲伤与豁达的平静,“妈……妈还好,就是一直握着爸的手,不说话。你……能回来吗?”

“回。我马上安排。”林凡的声音终于稳定下来,一种沉重的、冰凉的实感,正从脚底缓慢地向上蔓延,取代了最初的空白,“姐,你和妈……先歇着,别张罗。等我回来。”

放下电话,林凡在原地站了很久。没有预想中的天崩地裂,也没有汹涌的悲痛,只是一种极深的、仿佛连心跳都被吸走的寂静,包裹着他。他缓缓走到客厅,玛雅还在等他没有睡,正就着落地灯看书。看到他苍白的脸色和空洞的眼神,玛雅立刻放下书站起来。

“怎么了?”她快步走近,握住他冰凉的手。

“……爸,走了。”林凡说出这两个字,才感到喉咙一阵发紧。

玛雅怔住,随即用力抱紧他,无声地给予支撑。过了一会儿,她才轻声问:“什么时候回去?我跟你一起,带林愿。”

“明天最早一班飞机。”林凡把脸埋在她肩头片刻,汲取着熟悉的温暖,“爸走得很安详,在他最喜欢的地方,做着他最喜欢的事。”

林愿被轻声唤醒,懵懂中得知了“阿公去天上变成星星”的消息。孩子对死亡的理解尚在童话与现实的边缘,他先是困惑,看到父母沉重的神色,似乎明白了那是一件非常、非常伤心的事,小嘴一瘪,眼泪就掉了下来,却忍着没哭出声,只是紧紧抱住林凡的脖子。

回到老家,已是次日下午。秋阳正好,将村庄晒得暖融融的,空气中弥漫着稻茬焚烧后特有的焦香,一切仿佛与往常并无不同。只是家门口那株老槐树下,多了几张从邻里借来的条凳,三两个上了年纪的本家叔伯沉默地坐着,看到林凡一家下车,无声地站起来,点点头,眼神里是乡里人共通的、无需多言的哀悯。

灵堂就设在堂屋,极其简朴。没有吹打,没有铺张的挽联花圈。父亲的遗像用的是前几年林凡回家时抓拍的一张生活照:他坐在院里的马扎上,低头用砂纸打磨一块木头,侧脸专注,阳光洒在他花白的头发和肩膀上,温暖而沉静。照片前,摆着几样简单的祭品:一杯清茶,一碟他生前爱吃的桂花米糕,还有那把未完成的、六色木块的鲁班锁。

母亲坐在一旁,穿着素净的深色衣服,眼神有些空,但腰板挺直。看到林凡,她的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只是伸出手。林凡快步上前,紧紧握住母亲枯瘦却依然有力的手。那双手,曾纺过纱,种过地,也无数次在父亲做木活时递过工具。

“妈……”

“回来了就好。”母亲的声音很低,很稳,“你爸走得干脆,不拖累人,是他的脾气。”她顿了顿,目光看向遗像,“就是……那锁还没做完。”

林凡的眼泪,在这一刻猝不及防地涌了上来。他用力眨眼,忍住。“我……我来做完它。”

按照父亲生前一再的念叨和他自己简单到极致的意愿,葬礼在第三天清晨举行。没有送葬的队伍,只有至亲几人,护送着棺木前往后山。棺木是父亲很多年前,用为自己备下的老柏木料,亲手打制的,榫卯严密,漆色温润。里面除了他常穿的几件旧衣,没有其他陪葬,只有几件他用了大半辈子、磨得发亮的基本工具:一把刨子,一把凿子,一把角尺,一把墨斗。他说过,到了那边,万一有木头要收拾,手边不能没家伙。

下葬的地方,是他自己选的一处缓坡,向阳,能看见山下的村庄和远处的田畴。泥土被翻开,露出湿润的深褐色。棺木缓缓落入其中。当第一锹土落下,撞击在棺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时,林凡感到心脏被那声音重重地敲击了一下。母亲终于别过头去,肩膀微微颤抖。林悦扶着她。玛雅紧紧握着林愿的手。

林凡没有哭。他只是站在那里,看着一锹一锹的黄土,逐渐覆盖那光滑的木色,直到完全掩埋,隆起一个新鲜的土丘。阳光刺眼,山风拂过,带着草木与泥土的气息。一个实实在在的人,就此归于尘土。那个沉默的、用脊梁扛起家庭、用双手诠释“匠心”、用寥寥数语点化他半生的男人,真的离开了。

葬礼结束后,亲戚邻里渐渐散去。母亲被林悦劝回屋休息。玛雅带着有些疲惫的林愿也去安顿。林凡却独自一人,走进了祠堂后面那间小小的工具房。

推开门,熟悉的木头香气混杂着淡淡的桐油味扑面而来。午后的阳光从西窗斜射进来,照亮空气中浮动的微尘。一切都保持着那晚的原样:工作台一角散落着几块颜色各异的木料和半成型的鲁班锁构件;那把老竹椅静静地待在角落;墙上的工具挂得整整齐齐,每一件都擦拭得干干净净,在光影中泛着温润的光泽。仿佛主人只是暂时离开,下一秒就会推门进来,拿起刨子,继续他那心无旁骛的劳作。

林凡在竹椅上坐下,坐了很久。他没有碰任何东西,只是看着,呼吸着这满屋子的气息。这里凝结了父亲一生的时光、专注和沉默的智慧。悲伤此刻才像退潮后显露的礁石,坚硬而庞大地凸显出来,堵在胸口,沉甸甸的,带着钝痛。但他依然没有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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