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星火燎原(1/2)

暹粒郊外的村庄还在晨雾中沉睡,阿明已经蹑手蹑脚地起了床。他轻手轻脚地搬开自家高脚屋楼梯下的一块活动木板,从里面抱出一个用油布仔细包裹的物件。油布展开,里面是一套小号的木工工具——刨子、凿子、锯子,还有几样说不上名字的奇特小器械。这是两年前林凡团队离开时,苏晓姐姐特意留给他的“少年工具包”。

工具包底下压着一本泛黄的笔记本,扉页上是林凡用中柬双语写的一句话:“给阿明:手艺人最好的作品,是另一个手艺人的成长。——你的朋友林凡。”

阿明的手指抚过那些已经有些磨损的刻痕。他今年十五岁了,个子蹿高了一大截,手臂上开始有了少年人结实的线条。两年前在瓦普农寺工地给林凡团队当“小向导”的日子,像一场遥远而清晰的梦。梦里有大人们围着奇怪机器讨论的嘈杂,有苏晓姐姐在星空下给他讲中国古建筑故事的温柔声音,还有林凡叔叔最后摸着他头说的话:“记住怎么看石头‘生病’,也要记住怎么帮它们‘好起来’。”

他把工具包重新裹好,又从床底拖出一个旧竹筐。筐里是他这半年陆续收集的“宝贝”:几块风化严重的砂岩碎块、一小罐村里老人传下来的植物胶配方(用蜂蜜、某种树皮和蛋清调制)、一叠用炭笔在芭蕉叶上画的歪歪扭扭的草图。草图画的,是村口那座已经歪斜的小佛塔。

佛塔只有三米多高,据说是他爷爷的爷爷那辈人建的,早已荒废。塔身开裂,檐角坍塌,被藤蔓包裹,村里孩子都传说那里晚上有鬼火。但阿明记得,去年雨季前,佛塔东侧一块浮雕的莲花纹样,在夕阳下会发出淡淡的金色——那是砂岩里某种矿物在特定光线下的反应,林凡叔叔教过他。

“如果连村里的小塔都救不了,还说什么以后要当保护师?”阿明对着竹筐里的工具和材料,用柬语低声给自己打气。

他扛起竹筐,走到村口的小空地。那里已经零零散散站了七八个孩子,年龄从八岁到十四岁不等,都是他这几个月用“带你们找藏在石头里的画”和“学怎么让老房子不怕下雨”为诱饵,慢慢聚集起来的“小队伍”。孩子们手里拿着自制的工具:削尖的竹片、磨利的石块、家里顺出来的旧刷子。

“今天学什么,阿明哥?”最小的女孩索帕仰着头问。

阿明放下竹筐,展开一张稍微像样些的纸——是他在旧作业本背面用铅笔画的佛塔现状图和简单的支撑方案。他指着图上一条虚线:“这里,塔身裂了,但我们不能直接堵。要先清掉烂掉的石头渣,像医生清掉伤口化脓一样。”

他拿起一块砂岩碎块和一把小凿子,演示如何沿着纹理轻轻敲击,剥落已经粉化的表层,露出里面还结实的石芯。孩子们围成一圈,眼睛瞪得溜圆。

“为什么要沿着纹路敲?”一个叫巴孔的男孩问。

“林凡叔叔说,石头和木头一样,有它自己长的方向。顺着它,它不疼;逆着它,它就碎给你看。”阿明认真地复述着记忆中的话,尽管他并不完全理解“石头生长的方向”到底是什么,但他记住了那个手势和语气。

清理练习进行了整个上午。孩子们一开始笨手笨脚,不是用力过猛敲碎了整块石头,就是畏畏缩缩不敢下手。阿明没有不耐烦,他蹲在每个孩子身边,握住他们的手,感受力道:“轻一点……再轻一点……对,就这样,听石头的声音。”

中午,孩子们的家人送来简单的饭团和鱼露。大家围坐在菩提树下吃饭时,巴孔忽然指着佛塔顶上的一处缺口说:“阿明哥,那里有个鸟窝!昨天我还看到有鸟飞进去。”

阿明抬头看了看。确实,在檐角坍塌形成的凹陷里,枯草和羽毛搭成了一个简陋的窝。他想起苏晓姐姐说过的一个故事:在中国修一座很老的寺庙时,发现梁上住着一窝燕子。工匠们没有赶走它们,而是调整了工期,等小燕子会飞了才动那一部分的工。

“我们不拆鸟窝。”阿明扒了一口饭,做出决定,“我们绕开那里修。鸟比我们先来的。”

下午的工作是尝试调制“胶水”。阿明搬出他那小罐宝贝配方,按模糊的记忆比例混合蜂蜜、捣碎的树皮汁液和蛋清。混合物黏糊糊的,颜色古怪,气味也不太好闻。第一次涂抹在碎石接缝处,干了之后一碰就掉。

孩子们有点泄气。阿明却挠挠头,想起林凡叔叔在瓦普农寺地宫里,面对那些七百年前的胶合剂时说的话:“古人用的方子,是试了几百次才找到的。我们一次不行,就试十次。”

他跑去村里最老的木匠爷爷家请教。老爷爷眼睛都快瞎了,但摸了一下他的“胶水”,闻了闻,嘟囔着:“蜜太新,树皮要晒干再磨粉,蛋清只要白的,不要黄的……比例?我哪记得,你自己试试。”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村口空地上总是飘着各种古怪的气味。孩子们分成小组,尝试不同的配比:索帕组坚持多加蜂蜜,因为“蜂蜜最甜,肯定最黏”;巴孔组主张多加树皮粉,因为“树皮本来就长在树上,最懂木头(石头)”。阿明自己则小心翼翼地调整蛋清的比例和搅拌方向。

失败、搅拌、再失败、再搅拌。竹筐里的鸡蛋壳堆成了小山,引来一群母鸡咯咯地围着转。直到第五天下午,当阿明将第一百零七次试验的胶剂涂抹在两块碎石之间,第二天清晨跑去查看时,发现用力掰也掰不开了。

“成功了!”他激动得差点跳起来,立刻召集了所有孩子。孩子们围上来,小心翼翼地去掰那两块石头,真的纹丝不动。欢呼声惊飞了佛塔上的鸟儿。

有了“胶水”,真正的修复可以开始了。阿明制定了简单的规则:每天只干半天,不耽误上学和帮家里干活;上塔修复时,必须两人一组,互相系上妈妈们编的草绳当安全绳;动工前,要向佛塔双手合十,说一句“我们是来帮忙的”。

最惊险的是修复一处悬挑的檐角。那块砂岩构件已经断裂,仅靠藤蔓牵扯才没掉下来。阿明和年龄最大的两个孩子,用竹竿和麻绳制作了一个简易的三角支撑架,一点点顶住构件,然后小心清理断裂面,涂抹胶剂,再用浸过桐油的麻绳缠绕加固——这是他从瓦普农寺工地看来的“土办法”。

当最后一块加固的石片被安放到位,阿明退后几步,看着在夕阳下重新有了完整轮廓的小佛塔。它依然斑驳,依然布满岁月的痕迹,那些新补的胶剂颜色深浅不一,麻绳缠绕的痕迹也有些笨拙。但它站直了,裂缝被小心地填充,鸟窝完好无损。

不知是谁第一个拍手,接着所有孩子都鼓起掌来,小脸上沾着石粉和汗水,眼睛亮晶晶的。巴孔忽然说:“阿明哥,等我们长大了,把全村的老房子都修一遍好不好?”

阿明看着这群伙伴,又看看那座小小的、被他们亲手“救回来”的佛塔,胸口有种滚烫的东西在涌动。他用力点头:“好!不只我们村,还有邻村,还有更远的地方!林凡叔叔他们从很远的地方来帮我们,我们学会了,就要帮更多的人。”

当天晚上,阿明的表哥——一个在暹粒网吧打工的年轻人,用手机拍了几张修复前后对比的照片和一段孩子们围着佛塔欢呼的短视频,发在了自己的社交媒体上,配文:“我弟弟和他的朋友们干的!没要钱,自己弄的!”

他本意只是炫耀。但这条朴素的动态,却因为包含了“孩子”、“自发修复”、“文化遗产”、“乡村”等关键词,被暹粒一个关注社区发展的非政府组织账号转发,接着又被一个在柬埔寨做纪录片项目的法国导演看到,最后阴差阳错地,在一个全球性的小额公益项目平台上获得了关注。

三天后,苏晓在肯尼亚拉穆群岛收到联盟信息中心转来的一封邮件,标题是:“来自柬埔寨的‘星火’:一个少年保护小组的故事”。附件里是照片、视频和简单的文字说明。苏晓点开视频,看到阿明明显长高却依然稚嫩的身影,正认真地对一群更小的孩子比划着什么,看到那座熟悉又陌生的小佛塔,看到孩子们脸上那种纯粹而明亮的自豪感。

她看了很久,然后把视频链接发给了正在北京开会的林凡,只附了一句话:“林工,看,火种自己燃起来了。”

同一时空,肯尼亚拉穆群岛,老城中心广场的芒果树下。

争吵已经持续了整个上午。咸湿的海风也吹不散空气中浓烈的火药味。

一方是以老卡里姆为首的“长老会”成员,他们裹着传统的白色康祖(长袍),手持乌木手杖,脸色严峻。另一方则是以年轻导游穆罕默德和几位受过现代教育的酒店经营者为代表的“发展派”,他们穿着 polo 衫或西装裤,手里拿着平板电脑和商业计划书。

争论的焦点,是拉穆老城边缘一片濒临坍塌的18世纪斯瓦希里贵族宅邸废墟。长老们坚持必须“原样修复,一砖一瓦都不能变”,恢复其作为“家族历史见证”的庄严。发展派则希望引入外部投资,将其改造成一个“高端文化遗产酒店”,认为只有产生经济效益,修复才能持续,也能为社区创造就业。

“这是对我们祖先的亵渎!”老卡里姆用手杖重重杵地,“把神圣的家族记忆变成富人的游乐场?真主不会宽恕!”

“卡里姆阿爸,”穆罕默德努力让声音保持恭敬,“如果不赚钱,哪里来的钱维护?眼睁睁看着它被海风和雨水彻底毁掉,就是对祖先的尊重吗?我的计划里保留了核心院落作为小型家族博物馆,这难道不是一种纪念?”

“博物馆?然后旁边就是游泳池和酒吧?”另一位长老冷笑,“半夜里传来醉酒的音乐,祖先的灵魂还能安息吗?”

“我们可以规定严格的营业时间,控制噪音……”

“外来者的钱,最终会带来外来者的规矩!我们的拉穆会变成另一个迪拜的赝品!”

苏晓和汉斯坐在侧边的长凳上,已经听了两个小时。汉斯几次想用专业术语介入,都被苏晓用眼神制止。她知道,这不仅仅是技术或资金的争议,这是关于“记忆所有权”和“未来定义权”的深层冲突。强行用“科学保护方案”或“国际准则”压下去,只会让裂痕更深。

就在争吵似乎要陷入无解循环时,苏晓站了起来。她没有走向任何一方,而是走到了广场中央那棵巨大的芒果树下。她仰头看了看繁茂的树冠,用清晰的、稍大的声音说:

“卡里姆长老,穆罕默德兄弟,还有在场的每一位拉穆的朋友。我能请教大家一个问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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