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地宫(2/2)

“排水吧。”苏晓轻声说,“慢一点。”

抽水泵开始工作。水面以肉眼几乎不可见的速度缓缓下降。团队每下降五厘米就暂停一次,用摄像头记录水位变化对物品的影响。

这个过程持续了两个小时。天色完全暗下来,团队架起了照明设备。村民们没有人离开,连最小的孩子都安静地等待着。

水位下降到十厘米时,水下的物品清晰起来。

确实是几个木箱,还有一个石制的工具架。木箱已经部分腐朽,但从形状看,是典型的宋元时期中国工匠用的工具箱。工具架上,依稀可见金属工具的轮廓——凿子、刻刀、尺规……

“有一个箱子是开着的。”张伟控制镜头靠近。

开着的木箱里,露出一些卷轴状的东西。虽然浸泡在水中数百年,但似乎因为箱子密封较好,还能看出大致形状。

“是图纸吗?”苏晓屏住呼吸。

水位继续下降。五厘米,三厘米,一厘米……

终于,积水排尽。

地宫的全貌展现在镜头前:大约十平米的空间,四壁都有精美雕刻。西北角放着三个木箱和一个工具架,东南角有一个石台,台上似乎供奉着什么。

“先通风。”张伟按程序操作,“检测空气质量。”

等待通风的时候,苏晓让阿明和孩子们轮流通过监视器观看地宫内部。孩子们的小脸上,写满了惊奇和敬畏。

“阿明,你看到了吗?”苏晓轻声问,“那就是你奶奶说的‘工具箱’。”

男孩用力点头,眼睛一眨不眨:“它们在睡觉,等了我们好久好久。”

通风完毕,空气质量达标。现在面临下一个抉择:谁第一个进入?

按照常规,应该是专业考古人员。但苏晓想起松潘村长的请求,也想起林凡关于“传承”的叮嘱。

她做了一个决定。

“颂恩爷爷,松潘村长,”她说,“按照您们的传统,谁应该第一个进入祖先留下的空间?”

老人们显然没料到这个问题。他们商量了一会儿,颂恩回答:“按照我们的传统,应该是村里最年长、最受尊敬的人。”

“那么,请您和松潘村长第一个进入。”苏晓郑重地说,“我们跟在后面,记录和学习。”

这个决定赢得了所有村民的认可。两位老人在团队帮助下穿上防护服,戴上头灯,颤巍巍但坚定地踏入了地宫入口。

苏晓紧随其后。

地宫里的空气带着一股陈年的、混合着石头、木头和水的特殊气味。空间比镜头里显得更小,但也更真实。石壁上的雕刻在头灯照射下栩栩如生——有吴哥风格的天女起舞,也有中国风格的祥云莲花。

颂恩走向工具架,伸手轻轻触摸那些锈蚀的工具,老泪纵横:“祖先啊……我们来了……我们没有忘记……”

松潘村长则走向石台。台上供奉的,是一尊小小的石雕佛像。佛像的雕刻风格很独特——既有吴哥的精细,又有中国唐宋佛像的端庄。

“这不是我们这里常见的佛像。”松潘轻声说,“但放在这里,一定是建寺师傅最敬重的东西。”

苏晓的目光落在那几个木箱上。开着的那个箱子里,确实是卷轴。她小心地取出一卷——外层有油布包裹,虽然腐朽,但起到了一定的保护作用。

在专家的远程指导下,她极其缓慢地展开卷轴。

灯光下,泛黄但依然清晰的线条逐渐显露。

不是图纸。

是星图。

一张绘制精细的古代星图,上面标注着中文和一种疑似古柬文的文字。星图的中心,是北斗七星,但排列方式与常见星图略有不同。

“这是……”苏晓喃喃道。

视频那头,林凡请来的天文史专家惊呼:“这是航海星图!看,这些标注是航向和季节!这是……这是宋元时期中国海商使用的导航星图!”

这意味着,来到这里的中国工匠,是乘船来的。他们不仅带来了建筑技艺,还带来了导航知识。

第二个卷轴展开,是建筑结构图——绘制的是瓦普农寺的梁柱结构,但标注的方式既有中文尺寸单位,也有柬文注释。图上特别标注了几个关键节点,旁边写着汉字:“此处用榫,忌用铁钉。”

第三个卷轴让所有人屏住呼吸——那是一幅地图。地图中心是瓦普农寺,从寺庙延伸出几条线,一条指向吴哥窟,一条指向海港,还有一条……指向中国的泉州港。

地图下方有一行小字,墨色虽淡但可辨:“大德九年,林氏匠作率徒三人至此,授艺三年,留此图以志。愿后来者知路往返,技艺不绝。”

大德九年——公元1305年。

比刻痕推测的1310年还早五年。

“林氏匠作……”苏晓轻声念出这个名字,“他真的留下了名字。”

地宫里的发现一件件被记录、保护、暂存。除了星图、图纸、地图,工具架上还有十几件金属工具,虽然锈蚀严重,但形制可辨。最珍贵的是一套完整的石工测量工具——铜制的水准仪、矩尺、罗盘,上面都有汉字铭文。

工作持续到深夜。所有物品经过初步保护处理后,被转移到临时设立的文物保护室。地宫本身做了防水加固处理,防止再次渗水。

当苏晓终于走出寺庙时,已是凌晨一点。村民大多已经回家,但阿明还等着。

“苏姐姐,”男孩跑过来,手里拿着一个小木雕——是他今天刚刻的,一个工匠手持工具的形象,“送给你。我长大了,也要像那些师傅一样,去很远的地方,把手艺传给需要的人。”

苏晓接过木雕,蹲下身抱了抱男孩:“你一定会的。”

回到酒店,苏晓顾不上疲惫,立即给林凡发去了详细的报告和影像资料。

北京应该是凌晨两点,但林凡很快回复:“苏晓,你们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不只是发现了文物,更重要的是,你们建立了一种模式——尊重当地传统、让社区参与、把发现转化为传承动力。这才是真正的保护。”

“林老师,那个林氏匠作……和您……”

“也许是我的先祖,也许只是同姓的工匠。但无论如何,”林凡停顿了一下,“七百年后,我们又在这里相遇了。他留下星图,指明往返的路;我们今天重新踏上这条路。这就是传承——总有人在路上,总有人记得要回来。”

苏晓看着这句话,眼泪终于掉下来。

不是因为累,而是因为一种深沉的感动——她正在见证和参与一场跨越七百年的对话。

一场关于守护、关于技艺、关于文明如何穿越时间与空间的对话。

而她,就是这对话中的一环。

窗外的暹粒,夜深人静。

但苏晓知道,有些东西已经被唤醒。

有些光,已经从七百年前的地宫里透出,照进了今天。

照进了阿明的眼睛,照进了村民的记忆,照进了这场跨越山海的连接。

而她,会继续把这光,传下去。

因为这就是她来到此岸的意义。

也是所有守护者,代代相传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