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归程（2/2）
林凡没说话。
“我这几个月，白天劳动，晚上看书。”陈杰继续说，“刚开始是为了打发时间，后来是真的感兴趣。我发现，修房子这件事……很有意思。一根柱子，一块砖，怎么摆，怎么放，怎么让它们站几百年，里面有大学问。”
他抬起头，眼睛里有了点神采：“我以前做生意，总想着怎么赚钱快，怎么把对手搞垮。现在想想，真蠢。房子修得好，几百年后还有人看；钱赚再多，几十年后就没人记得了。”
这话说得很实在。林凡点点头：“能想明白就好。”
“林先生，”陈杰犹豫了一下，“等我出去后……如果还能出去，真的能去你工地当小工吗？我想从头学起。”
“还有十一年。”林凡说，“如果那时你真心想学，我说话算数。”
“十一年……”陈杰苦笑，“够我把这些书都看完了。我会好好表现，争取减刑。”
会见时间到了。狱警带陈杰离开前，他忽然转身：“林先生，还有个事……小心点。”
林凡一怔：“什么？”
“我在里面听到些风声。”陈杰压低声音，“有些人……对你获奖不满，可能会找麻烦。不是技术上的，是别的方面的。你多留意。”
说完，他被带走了。
林凡坐在会见室里，回味着陈杰最后的话。
找麻烦？会是什么麻烦？
五、剑桥的邀请
九月三十日，林凡收到剑桥大学正式的邀请函：十月二十日至二十五日，在剑桥大学东方建筑研究中心做系列讲座，共三场。主题分别是：“中国古建筑保护的当代实践”“传统智慧与现代科技的融合”“文化遗产作为文明对话的桥梁”。
随邀请函附上的，还有安德森的一封信：
“林先生，讲座的安排已经确定。除了剑桥师生，我们还邀请了牛津、伦敦大学、大英博物馆、v&a博物馆的学者。另外，《卫报》文化版想做专访，《bbc》文化频道想录制讲座视频。这些都需要您确认。
另：我和威廉姆斯教授合作写了一篇关于您的文章，将在讲座期间发表在《建筑评论》上。我们会提前发您审阅。
期待在剑桥重逢。”
林凡把邀请函给玛雅看：“十月底，去英国一周。你和愿愿一起去吗？”
玛雅抱着女儿，想了想：“我想去。但愿愿还小，长途飞行……”
“坐商务舱，条件好些。”林凡说，“而且，剑桥很美，秋天正是时候。你可以在康河划船，带愿愿看古老的学院。”
玛雅心动，但还是犹豫：“那绘本呢？出版社编辑约我下个月交初稿。”
“带去英国画。”林凡说，“在剑桥的图书馆里，看着古老的建筑，说不定更有灵感。”
正说着，苏晓打来电话，语气兴奋：“林主任，好消息！天然保护剂通过了国家林业局和环保部的双重认证，可以正式作为古建筑保护专用产品上市销售了！还有，国家文物局发函，要求在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推广使用！”
这是重大突破。意味着产品从“试用”进入“正式应用”阶段。
“销售怎么安排？”林凡问。
“部里建议成立一家国资控股的公司来运营，创新中心以技术入股。”苏晓说，“这样既能保证质量，又能惠及行业。具体方案下周讨论。”
挂了电话，林凡和玛雅相视一笑。
“看来，你又要忙了。”玛雅说。
“我们一起忙。”林凡搂住妻女，“你去英国画绘本，我去开讲座。愿愿看世界。我们一家人，一起往前走。”
林愿在妈妈怀里发出“咯咯”的笑声，小手抓住爸爸的手指。
窗外，北京秋高气爽，天空湛蓝如洗。
这个秋天，注定是收获的季节。
六、父亲的工坊
十月第一个周末，林凡开车带玛雅和愿愿回河北老家。
老家的小镇变化不大，青石板路，老槐树，街坊邻居还是那些面孔。看到林凡回来，大家都围上来。
“凡子回来了！电视上看到你了，去联合国了！”
“了不起！给咱镇争光了！”
“这是媳妇？真俊！这是孙女？哎哟，白白胖胖！”
玛雅虽然听不懂方言，但能感受到热情，微笑着点头。林愿不怕生，被这个抱抱，那个逗逗，笑得眼睛眯成缝。
林家老宅在镇子东头，青砖黑瓦的小院。父亲已经把院子收拾得干干净净，工坊里的工具擦得锃亮。
“爸，您还留着这些工具？”林凡走进工坊，看到墙上挂着的锯子、刨子、凿子，都是父亲用了几十年的老伙计。
“吃饭的家伙，怎么能丢。”父亲跟进来，“你获奖，是好事。但别丢了根本。”
他从墙上取下一把刨子，递给林凡：“试试，手生了没？”
林凡接过刨子，掂了掂分量，又在旁边的木料上试推了一下。刨花如雪片般飞出，厚薄均匀。
“还行。”父亲点头，“还没全丢。”
玛雅抱着愿愿进来，好奇地看着工坊里的工具。林愿伸出小手，想抓那把刨子。
“愿愿，这是爷爷的宝贝。”林凡把女儿抱过来，“等你长大了，爷爷教你。”
父亲看着孙女，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女孩子家，学这个干嘛。”
“女孩子也能学。”玛雅用生硬的中文说，“我小时候，妈妈教我织布，绣花。手艺不分男女。”
父亲愣了愣，点头：“也对。”
中午，母亲做了一桌子菜，还把姐姐林悦一家也叫回来了。林悦已经怀孕五个月，丈夫索拉——那个老实憨厚的柬国汉子，用不太流利的中文跟大家打招呼。
一大家子围坐一桌，热闹非凡。林愿成了焦点，被姑姑、姑父轮流抱。
“凡子，”姐姐问，“你现在这么忙，身体吃得消吗？”
“还行。”林凡给玛雅夹菜，“就是会议多，应酬多。我想慢慢减少这些，多花时间在技术上。”
“该减就减。”父亲说，“你是手艺人，不是官老爷。”
母亲瞪了父亲一眼：“孩子现在是大专家了，能一样吗？”
“再大的专家，也得靠手艺说话。”父亲坚持。
林凡笑了：“爸说得对。我已经跟院里说了，以后非必要的会议我不参加，专心带团队做项目。”
饭后，林凡带玛雅和愿愿在镇子里散步。走到镇子西头的祠堂——那是林家的祖祠，也是父亲年轻时参与修复过的建筑。
祠堂已经破旧，但结构依然稳固。门楣上“林氏宗祠”四个字，漆色斑驳，但笔力遒劲。
“爸修这个祠堂时，我八岁。”林凡指着梁柱，“那时候没脚手架，搭竹架子，我爸在架子上站了三天，把糟朽的椽子一根根换下来。”
玛雅仰头看着：“修得很好。”
“那时候材料简单，就是木头和石灰，但修得用心。”林凡说，“我爸常说，修房子是修心。心不正，房子就歪。”
他们走进祠堂。供桌上摆着祖先牌位，香火不断。林凡点了三炷香，恭敬地拜了三拜。
“列祖列宗在上，林凡带妻女回来了。”他轻声说，“我会好好修房子，好好传手艺，好好过日子。请祖宗保佑。”
玛雅也学着拜了拜，用柬语轻声祈祷。
林愿在爸爸怀里，好奇地看着那些牌位，小手合十，像模像样。
夕阳西下，祠堂里光线渐暗。林凡抱着女儿，牵着妻子，走出祠堂。
回头望去，老建筑在暮色中沉默而庄严。六百年的故宫，八百年的吴哥窟，千年的应县木塔，还有这座小小的林家祠堂——都是时间的容器，都是匠心的证明。
而他，是连接者。连接过去和未来，连接不同的文明，连接千千万万像他父亲一样的匠人。
回家的路上，父亲说：“祠堂该修了。明年开春，你出技术，我出力气，咱们父子俩，把它修好。”
“好。”林凡重重点头，“一起修。”
七、出发前夜
十月十九日，北京四合院。
行李箱摊开在地上，林凡和玛雅正在收拾去英国的行李。林愿的小衣服、奶粉、尿不湿占了半个箱子；玛雅的画具、绘本草稿占了一个文件夹；林凡的讲稿、资料装了一公文包。
“剑桥冷，给愿愿多带几件厚衣服。”玛雅一件件叠着小毛衣，“还有这个睡袋，飞机上用。”
“你也是，多带件外套。”林凡把玛雅的厚外套放进去，“英国秋天湿冷，别感冒。”
正收拾着，周启明打来电话：“林主任，明天出发？都准备好了？”
“差不多了。”
“有个事得跟你说。”周启明语气严肃，“国家文物局那边，创新联盟的筹备会定在下个月五号。你是牵头人，必须到场。所以英国回来，马上就得投入这个工作。”
“明白。”
“还有，”周启明顿了顿，“中柬交流年的方案批下来了，启动活动定在明年一月，在金边和北京同时开幕。文化部希望你和玛雅作为民间使者参与，可能要提前去柬埔寨准备。”
林凡看向玛雅，她正温柔地给女儿穿袜子。林愿的小脚丫白白嫩嫩，像刚出土的藕节。
“玛雅这边，要看她和孩子的状态。”林凡说。
“理解。”周启明说，“不过林主任，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你的家庭，你的故事，已经和国家叙事连在一起。这是荣誉，也是责任。”
挂了电话，林凡走到玛雅身边，帮她一起收拾。
“又要去柬埔寨了？”玛雅问。
“明年一月。”林凡说，“你愿意吗？”
“愿意。”玛雅点头，“我想带愿愿回去，让乌泰师父看看她，也让妈妈……看看她。”
提到岳母萨米嬷嬷，玛雅眼圈微红。母亲没能看到外孙女出生，是她最大的遗憾。
“好，那我们明年一月回去。”林凡搂住她，“这次回去，我们好好修修家里的房子，也去看看女王宫——愿愿还没看过爸爸妈妈修过的地方。”
林愿似乎听懂了，挥舞着小手，“啊啊”叫着。
收拾完行李，已经很晚。林凡哄睡女儿，和玛雅并肩躺在床上。月光从窗棂洒进来，在地上投出斑驳的光影。
“林凡，”玛雅轻声说，“有时候我觉得，像做梦一样。三年前，我还在暹粒市场卖围巾，为妈妈的药钱发愁。现在，我要去剑桥，要出绘本，要当文化使者……”
“不是梦。”林凡握住她的手，“是你值得。你的善良，你的坚持，你的才华，都值得。”
“那你呢？”玛雅转头看他，“你后悔重生吗？如果没重生，你可能还过着简单的生活，不会这么累。”
林凡想了想：“累是累，但不后悔。重生让我遇到你，让父亲重新认可我，让我能做有意义的事。累，但充实。”
他顿了顿：“前世我孤独终老，死的时候，除了悔恨什么都没有。今生，我有你，有愿愿，有事业，有朋友。哪怕明天就结束，我也觉得值了。”
玛雅捂住他的嘴：“不许说这种话。我们要一起，看着愿愿长大，看着她结婚生子，看着我们修的房子里站几百年。”
“好。”林凡笑了，“一起。”
夜深了，玛雅睡着了，呼吸均匀。林凡轻轻起身，走到女儿的小床边。
林愿睡得正香，小嘴微微张着，长睫毛像两把小扇子。月光照在她脸上，圣洁如天使。
林凡俯身，在女儿额头轻轻一吻。
“愿愿，”他轻声说，“爸爸妈妈要带你去很远的地方。但无论去哪里，家都在心里。等你长大了，会明白，世界很大，但爱很小——小到一个怀抱，就能装下。”
窗外，秋虫啁啾。四合院里，一家三口安睡。
明天，他们将飞往剑桥，飞向更广阔的世界。
但无论飞多远，根，都在这片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