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告别(2/2)
林凡被拉到篝火边,大家轮番向他敬酒。
他其实不能多喝,玛雅有交代。但今晚,他不想拒绝。
一杯,两杯,三杯……
酒很烈,是柬国农家自酿的米酒,入口辛辣,但后劲醇厚。林凡的脸很快红了,眼睛也更红了。
张伟喝得最多,拉着林凡的肩膀,舌头都大了:“林哥,你放心……放心去北京!这边……这边有我!谁他妈敢动咱们公司,动咱们的人,我……我跟他拼命!”
索拉也喝多了,这个平时沉默寡言的男人,此刻抱着林凡大哭:“林师傅……您是我这辈子……最好的老师……最好的朋友……我会想您的……每天都会想……”
几个柬国老员工围着林凡,用柬语唱起了送别歌。旋律哀伤而悠长,像湄公河的水,缓缓流淌,带着千年的愁绪。
林凡听不懂歌词,但他听懂了旋律里的不舍和祝福。
他站起身,走到篝火中央。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看着他。
“我不会唱歌,”林凡说,声音因为酒意有些沙哑,“但我给大家……跳支舞吧。”
人们愣住了。
五年来,他们从没见过林凡跳舞。这个中国匠人总是沉稳、克制、甚至有些严肃。
但今晚,他脱掉了外套,挽起袖子,走到篝火的光圈里。
他跳的不是中国舞,也不是柬国舞。
就是一种……随心而动的舞步。没有章法,没有节奏,只是跟着篝火的噼啪声,跟着心里的情绪,缓缓摆动身体。
起初有些笨拙,但很快,他找到了感觉。
他想起这五年在柬国的点点滴滴:第一次看到女王宫时的震撼,第一次修复成功时的喜悦,第一次被工人叫“林师傅”时的感动,第一次握住玛雅手时的温暖,第一次发现q-17有问题时的愤怒,第一次在专家组面前反击时的决绝……
所有的回忆,都化成了舞步。
篝火在他脸上投下跳动的光影,他的影子在泥土地上拉得很长,像另一个孤独的舞者。
人们静静地看着。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笑。
只有篝火的噼啪声,音乐的背景声,还有林凡舞步踏在地上的轻微声响。
他跳了很久。
直到汗水湿透了衬衫,直到酒意完全上涌,直到……心里的所有情绪都释放完毕。
最后,他停下来,喘着气,看着周围的人们。
然后,他深深鞠躬:
“谢谢。谢谢你们。这五年……我很快乐。”
话音落下,掌声响起。
不是热烈的掌声,是缓慢的、沉重的、像雨点一样落下的掌声。
然后,更多的人加入舞蹈。
柬国人跳起了传统舞,中国人跳起了广场舞,年轻人跳起了现代舞。篝火越烧越旺,音乐越来越响,笑声、歌声、欢呼声,在丛林的夜色中回荡。
林凡退到阴影里,靠在工棚的墙上,看着这一幕。
张伟走过来,递给他一支烟。
两人点上,默默抽着。
“林哥,”张伟说,酒醒了大半,“你真想好了?北京那边……听说水很深。”
“深也得去。”林凡吐出一口烟,“故宫的邀请,不止是工作机会,也是一种……认可。中国古建修复的最高殿堂,向我敞开了门。我不能因为怕水深,就站在门外。”
“我知道。”张伟点头,“我就是……有点担心你。你这人太直,手艺好,但不太懂人情世故。北京那地方,人际关系复杂得很。”
林凡笑了:“所以我才要带几个懂人情世故的人去。比如你推荐的李工,听说很会来事?”
“对,李工技术可能不是最强的,但为人处世一流。”张伟说,“有他在,能帮你挡掉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嗯。”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篝火那边,索拉正带着几个柬国工人跳一种传统的祈福舞,动作庄严而优美。
“林哥,”张伟忽然问,“你说……咱们这辈子,到底在追求什么?”
林凡想了想:“追求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对得起手里的手艺,对得起那些信任我们的人。”
“就这么简单?”
“简单吗?”林凡反问,“做到这三条,可能比赚一个亿还难。”
张伟愣住,然后笑了:“也是。”
烟抽完了。
林凡把烟蒂踩灭,看着远处的篝火,轻声说:
“张伟,我走之后,有几件事你一定要做好。”
“你说。”
“第一,保护好玛雅和孩子。红姐虽然进去了,但她背后的人还在。那些人可能不敢动我,但可能动我身边的人。”
“明白。我已经安排了六个保镖,三班倒,24小时保护。”
“第二,照顾好阿明的家人。我答应过他的。他妻子身体不好,孩子还小,需要长期资助。钱从我的分红里出,你按月给。”
“好。”
“第三,”林凡顿了顿,“女王宫的修复,不能因为我不在就降低标准。索拉技术没问题,但有时候心太软,对工人要求不严。你要盯紧。”
“放心,我会的。”
“最后,”林凡看向张伟,眼神认真,“你自己也要小心。你现在是公司的掌舵人,很多人会盯着你。做事要稳,看人要准,遇到拿不准的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张伟的眼睛红了:“林哥,你这一走,我……我心里没底。”
“你有的。”林凡拍拍他的肩膀,“这五年,你成长得很快。从一个小包工头,到现在能管理上百人的公司,你的能力我清楚。相信自己。”
张伟用力点头。
篝火渐渐小了。
夜也深了。
工人们陆续散去,回家或者回工棚休息。最后只剩下林凡、张伟、索拉,还有几个核心员工,围在余烬旁,谁也不想走。
“林师傅,”索拉用柬语说,“您走的那天,我们去机场送您。”
“不用。”林凡摇头,“送别太伤感。你们好好工作,就是对我最好的送别。”
“可是……”
“没有可是。”林凡微笑,“我们不是永别。我会经常回来的。也许明年这个时候,我就抱着孩子回来了,让他看看爸爸工作过的地方。”
提到孩子,气氛轻松了些。
“林师傅,”一个柬国女员工问,“宝宝的名字想好了吗?”
“想好了。”林凡说,“如果是男孩,叫林愿。如果是女孩,叫林念。”
“有什么含义吗?”
“愿,是心愿,也是承诺。念,是思念,也是铭记。”林凡轻声说,“无论男孩女孩,都希望他\/她记得,爸爸在柬国度过了一段很重要的人生,守护过一些很重要的东西。”
人们沉默了。
余烬最后的光,在每个人的脸上跳跃。
像一场漫长的梦,即将醒来。
三、玛雅的等待
回到家时,已经是凌晨两点。
玛雅还没睡,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里织着一件小毛衣——给宝宝准备的。听到开门声,她抬起头,眼睛有些红肿,显然哭过。
“回来了?”她放下手里的活儿,起身走过来。
林凡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孕期特有的温暖气息,还有一丝……不安。
“怎么还没睡?”他问,声音放得很轻。
“等你。”玛雅伸手帮他脱掉外套,闻到酒味,皱了皱眉,“喝了很多?”
“一点。”林凡老实交代,“大家太热情,推不掉。”
玛雅没有责怪,只是扶他到沙发上坐下,然后去厨房端来一杯蜂蜜水:“喝了,解解酒。”
林凡接过,慢慢喝着。温热的甜水滑过喉咙,缓解了酒精带来的烧灼感。
玛雅在他身边坐下,拿起那件小毛衣,继续织。针线在手指间穿梭,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客厅里只开了一盏小灯,昏黄的光线笼罩着两人,营造出一种温暖而私密的空间。
“会议开得怎么样?”玛雅问,眼睛盯着手里的针线。
“很好。”林凡说,“大家都接受了。张伟和索拉会接替我,团队会继续运作。有人报名去中国,有人愿意留下。”
“报名的人多吗?”
“比想象的多。”林凡放下杯子,“有十二个人报名,我选了八个。技术都过硬,人也可靠。”
玛雅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声问:
“我……我不能跟你一起去,你是不是很失望?”
林凡心里一痛。
他握住玛雅的手——那只手因为长期劳作而有些粗糙,但此刻握在他手里,柔软而温暖。
“不失望。”他认真地说,“你是为了孩子,为了安全。而且,只是暂时的。等孩子出生,等我在北京安顿好,我就接你们过去。”
“可是……”玛雅的声音有些哽咽,“你要一个人去一个陌生的国家,一个人面对所有事。我……我不能在你身边照顾你……”
“我能照顾好自己。”林凡把她搂进怀里,“倒是你,一个人在柬国,怀着孩子,我才不放心。”
“我有妈妈,有弟弟,有张伟他们。”玛雅靠在他肩膀上,“而且,乌泰师父说了,我可以去寺庙住,那里最安全。”
“嗯。”
两人依偎着,很久没有说话。
窗外传来隐约的虫鸣,还有远处寺庙的钟声——那是凌晨三点的钟声,悠长而肃穆。
“林凡,”玛雅忽然开口,“你会不会……到了中国,就不回来了?”
林凡的身体僵了一下。
他放开玛雅,双手捧起她的脸,直视她的眼睛:
“玛雅,看着我。”
玛雅抬起头,眼睛里含着泪光。
“我林凡,这辈子做过很多错事,也做过很多对事。”他一字一句地说,“但有一件事,我从来没有做错过——就是选择你,选择这个家。我去中国,是为了更好的未来,不是为了逃避。我答应你,最多一年,一年后,无论我在中国做到什么程度,我都会回来接你和孩子。如果……如果情况不允许,我就回柬国。家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玛雅的眼泪掉下来。
“对不起,”她哽咽着,“我不该怀疑你……我就是……就是害怕……”
“我知道。”林凡擦掉她的眼泪,“我也害怕。但我相信,只要我们在一起,就没有什么好怕的。”
他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那个乌泰师父给的小木牌:
“你看,师父给我的。他说,无论我去哪里,都要记住:手中有艺,心中有佛。对我来说,你就是我的‘佛’。有你在我心里,我就不会迷路。”
玛雅接过木牌,握在手里,感受着紫檀木温润的质感。
“我也会一直带着。”她说,“等你回来。”
两人重新依偎在一起。
夜更深了。
玛雅渐渐睡着了,靠在他怀里,呼吸均匀。林凡轻轻抱起她,走进卧室,把她放在床上,盖好被子。
他坐在床边,看着她熟睡的脸。
六个月的身孕让她的脸庞圆润了些,睫毛在昏黄的光线下投下细密的阴影。她的手还紧紧握着那块小木牌,像握着某种珍贵的护身符。
林凡俯身,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
然后,他走到窗前,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
还有一个月。
一个月后,他就要离开这个生活了五年的国家,离开这座他守护了五年的建筑,离开这个他深爱的女人,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开始新的战斗。
怕吗?
当然怕。
但怕也要去。
因为有些路,必须一个人走。
有些事,必须一个人做。
有些守护,需要走得足够远,才能看得足够清楚。
窗外,东方渐渐泛起鱼肚白。
新的一天,开始了。
离别的倒计时,又少了一天。
林凡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然后,他转身回到床上,在玛雅身边躺下,轻轻搂住她。
还有一个月。
这一个月,他要好好珍惜。
每一分,每一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