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梵召（2/2）

然而，这股炽热的洪流几乎瞬间就撞上了现实的冰冷堤坝。他猛地转过头，看向身边的玛雅。

玛雅也正仰头望着他，她的脸色在听到“乌那隆寺”时已然微微发白，此刻，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情绪翻涌如海——有为他感到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骄傲和自豪；有对那遥远神圣之地和巨大荣耀的本能向往；但更多的，是如同潮水般迅速蔓延开来的惊慌、无措，以及一种仿佛要被生生剥离的、赤裸裸的不舍与恐惧。新婚方才六日，身体里还残留着彼此的温度和气息，耳畔还回响着夜间的甜言蜜语，她刚刚抓住的幸福实感，难道就要被这突如其来的“梵召”击碎吗？丈夫要远去首都，那是一个她只在模糊传闻中听过的地方，参与一项不知要耗费多少岁月、充满未知与艰辛的工程……

萨米嬷嬷也彻底愣住了，手里的抹布掉在地上都浑然不觉。她的嘴唇微微张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这是光宗耀祖、连整个村子都能沾光的天大好事！是林家祖坟冒青烟都求不来的荣光！可是……女儿那瞬间失去血色的脸，那强忍着泪水的模样，像一根针，狠狠扎在了她的心上。她既为林凡感到高兴，又为女儿的未来感到揪心的疼。

乌泰法师将这一家人的反应尽收眼底，他深邃的目光中流露出理解，但语气依旧坚定，补充着不容抗拒的理由：“林凡，此次修缮，关乎国体与佛法传承，意义超越个人。参与匠师，将由王室供奉，享最优厚的津贴，受僧团最高规格的庇护。工期或许以年计，漫长艰辛，但并非囚禁，期间允许家眷探视。”他的声音放缓，却带着更深的穿透力，“你的才华，如同璞玉，不应埋没于山野。乌那隆寺的梁柱，正需要你这样一双既能理解古老灵魂，又能赋予其新生力量的手。这并非一份简单的活计，这是一份无上功德，一次将你的生命印记，与这个国度的信仰和历史永久镌刻在一起的机缘。你……可明白？”

林凡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从那巨大的诱惑与同样巨大的不舍中挣脱出来。他感到喉咙干涩，仿佛被沙砾磨过。他伸出手，紧紧握住玛雅冰凉甚至有些颤抖的小手，试图将自己掌心的温度传递过去。他看向乌泰法师，声音因为极力克制而显得有些低沉沙哑：

“法师，感谢您和僧王殿下的厚爱与看重。此等机缘，重于泰山，林凡……受宠若惊。”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玛雅写满依赖的脸，扫过萨米嬷嬷担忧的眼神，最终回到乌泰法师脸上，“正因此事关系太过重大，不仅关乎我个人前程，更关乎我的家庭……恳请法师，容我与妻子、与母亲……好好商议一日。明日此时，林凡必当给您一个明确的答复。”

乌泰法师脸上并无意外之色，他缓缓站起身，赭红色的僧袍在空气中划过一道沉重的弧线。“善。如此抉择，确需慎重。老衲明日再来。”他深深看了林凡一眼，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林凡，记住，有时命运之手的叩门，一生或许只有一次。”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飘然离去，留下满室的凝重与沉思。

屋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方才早餐时的温馨与尴尬早已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抉择冲击得七零八落。空气中仿佛弥漫着无形的压力，让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

林凡松开玛雅的手，转而用双臂将她轻轻拥入怀中，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的微微战栗。他看向萨米，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沉重：

“妈，玛雅……你们，都听到了。这……你们觉得，我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