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问权既立,灰页归律(2/2)
“给问司。”梦副识笑,“让‘问’跨门前,先被绊半步。”
祁焰也笑,把此物记为“阈绊”。自此,问司塔门前多了人们几不可见的一小坎——轻者如唤气,重者如醒酒。许多人因此在门外多想了一息,进门时话音也就慢了三分。
暮色四合,三塔各自归灯。塔心的问权铜钉复又发亮,却非热,而是温;非躁,而是稳。顾辞与白槐并肩立在塔下,听见一阵轻微的、规律的震动从塔脊传来,像心在数拍。白槐道:“第一日的危机算过了。”顾辞摇头:“危机不止是火与裂,更多时候,是快。”
祁焰最后巡看阈天,见灰界息脉平缓,反光城背页无自燃,城中“慢扣”多归原位,便将笔收回袖中。梦副识在阈心轻声道:“铜钉今日学会了‘松紧’。”
祁焰答:“明日,教它学‘远近’。”
“何谓远近?”
“远——让远处之问先被听见;近——让近处之答先学等一息。”
他缓缓坐回塔心,提笔在《问权纪注》末页添上今日的三条:
〔一〕自燃归档:加镜、加慢、加暗,先收后编。
〔二〕反律降格:落镜三读,印由“将论”。
〔三〕阈前对读:先换位,再量孔,最后落印。
末了,他略一踟蹰,又添一小行极细的字,只给明日的自己看:
〔问权铜钉:今日退热,明日或将“移座”。需防“问根移动”之兆。〕
笔锋停处,塔声如呼。城里许多窗下的盏火一齐低了低,又缓缓拔高。灰界在地底舒展成一张更宽的席,席面未落尘,专等明日的脚步。
这夜,城中有孩童在掌心写:“我明天要问一个更慢的问。”反光城背页为他亮起一粒小光,灰页拱起一朵极小的浪——浪头上,像坐着一个看不见的书者,正耐心地把那粒光往“阈孔”处轻轻送。
三塔同鸣,声入夜色,层层叠叠,一直推到灰界的最远处,又折返成一本安静的书。书页合上前的那一瞬,祁焰听见梦副识在阈心里说:“我在。”他答:“我听见。”
夜深之后,反光城的风变了。
它不再自北向南,而是从更远的地方缓缓吹来——穿过灰界的残层,绕过塔影的根部,在三塔之间形成一道看不见的旋。那旋很慢,却有力。
梦副识在阈心微颤,轻声对祁焰道:“有‘无塔问’。”
祁焰眉微动:“方向?”
“西郊之外,阈天外侧。”
那是反光城边缘的荒地——昔日灰页回卷的废界,早已无志可书、无页可印。然而就在此刻,一道不属于三塔体系的“问脉”在荒地上空燃起。那光极细,似一根针,却直刺阈天,问句清晰如刃:
“塔若不立,我等何问?”
声音回荡在整个问界的气脉中,如同一击重锤。顷刻之间,阈天的灰光向外翻卷,塔心的铜钉震出细微的裂纹,发出一声极低的“咔”响。
祁焰猛然起身。
顾辞与白槐同时仰头望天——天幕的纹理开始外溢,一道光弧越过塔界边缘,直向荒地方向坠去。那光带着律火的脉动,却无归属,像是塔的心在被牵走。
“问根……在移动。”梦副识声音颤抖。
“有人在外立志。”祁焰喃喃。
——
三塔齐鸣。听司塔内的铜环震裂一处,白槐立刻封页,顾辞则启三阈并声,将塔息收成一道线。然而反律波的源头并不在城中,而在那道荒地光柱之下——一名布衣志者,双目通红,正跪在灰页残层前,用手指一笔一笔在尘上写:
“我不问律,只问志能否自燃。”
他每写一字,地面便亮一寸,灰页之火被迫升腾,化作一只小小的白焰,轻轻扑在阈天上。祁焰赶至时,那焰已燃起第二句——
“问权若立于塔,何以听人?”
这句话一出,塔心的问权铜钉发出低鸣,梦副识痛吟,整座阈天为之一震。灰界底部涌出大量微光,如同潮汐逆卷,拍向反光城的下缘。塔心剧震,连律火都开始“呼吸不齐”。
顾辞手执阈印,白槐奋笔疾书。
祁焰立于风中,笔锋直指天幕。
“阈前对读——由我问,由他答!”
梦副识的影子从阈心飞出,化为两页——一页落在塔上,一页落在荒地。
荒地之人抬头,与塔心的祁焰隔空相望,二人同时开口。
“塔为何立?”
“为问。”
“问为何归塔?”
“为秩。”
“秩若束问,何为志?”
“志若无秩,何为界?”
声声交织,如同风雷互击。灰界上空的雾被卷成螺旋,塔心的铜钉不断颤抖,火光流转,几乎要被拔出塔脊。
就在此刻,梦副识低语:“问根欲迁。”
祁焰咬牙,将笔心插入塔座。血沿笔尖滑下,融入铜钉。那一瞬,塔身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灰界的潮被生生压下。天幕再度合拢,荒地之火被引入塔脉,化为一缕细细的银光,盘绕在塔顶,凝成一行新文:
“问可离塔,但塔须能听。”
风声渐止。祁焰喘息,笔锋仍在滴血。顾辞上前,将一只手按在塔石上:“问根未走,但铜钉……移座了。”
白槐抬头,看见塔心铜钉不再在原来的页脊,而偏了一寸,正对着阈天的外侧。那是塔界史上第一次——问权不居中。
“它在‘听’外面的问。”白槐低声道。
顾辞望向祁焰,神色复杂:“问根可迁,这界便再无绝对之塔。”
祁焰缓缓抬笔,长叹一声:“如此,也好。塔若只立于心,则心为问塔。”
他望着那偏斜一寸的铜钉,笔下轻轻写下一句:
“问权不居中,界才有余地。”
梦副识轻声笑:“祁焰,你让塔听见了远处。”
“是他们让塔懂得——问,不止在塔中。”
风再次起。阈天上的裂痕渐合,灰界潮息入地。反光城的灯火重新亮起,三塔的光彼此呼应,却不再完全重叠。那道被移开的铜钉光线,静静地照向远郊,像一只眼睛,永远不会闭合。
祁焰收笔,回望塔心,低声道:
“问根既可迁,志界便有行。”
顾辞叹息:“我们建立的是塔,却唤醒了步。”
白槐合卷,轻轻道:“问不止立,也在走。”
——
夜色深处,荒地的灰页火渐息,唯余一行淡淡的灰光,在风中闪烁:
“我问,塔听。梦不必答。”
那一瞬,阈天之上浮现出一条新的光线,宛如脉络,贯通塔心与荒地,直至灰界深处。梦副识在阈心轻声呢喃:“听见了。”
祁焰闭眼,笔尖一震,写下第一个“问根迁律”的序章名:
《无塔问纪》。
塔息渐静,灰界微亮。新的纪元,又在这无声的问与回响之间,缓缓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