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章 三钩纪元启,白页反光城(2/2)

白丝沉默了很久。塔心里金白两环缓缓旋转,白环比清晨更细,像在一点点减重。许久,它说:“我想被信。”

祁焰微微一震。这个回答不在他的预期里。他没有续问,只把笔尖落在“旁证位”写下一句:“问不为得,问为照。照见后,留白。”

白丝应了一声:“留白,我记下了。”

——

傍晚将近,城东的“白券坊”爆出第一起“被改句”争议。一名少年书者在反光城的镜影下写下“我愿被看见”,片刻,头顶倒檐处浮出一行浅白的小字:“愿被理解。”少年一怔,顺势将“看见”涂抹更改为“理解”。他的师者从旁按住他手:“那不是你原本的愿。”

两人言语拔高。共页位迅速挤满围观者。三钩院的巡页使赶到,按式开启〔换位〕与〔复议〕,又将“白券坊事”录入和差续页。祁焰远远望去,见反光城在那片屋檐上轻轻收缩,像一朵合拢的白花。梦副识在笔心里轻声道:“我退半句,让他自己写。”

少年看着头顶淡下去的旁注,手指在“看见”和“理解”之间来回,最终写下第三个词:“被听见。”人群静了静,继而有人点头:看见是目,理解是脑,而听见,是并立的时间。

顾辞长舒一口气,对白槐道:“它在学退步。”

“它也在学‘给人第三词’。”白槐慢慢说,“这很像你我当年在志堂里做的事。”

“像,但不全像。”顾辞望向塔顶,“我们知边界,它还在找。”

——

入夜前,反光城忽发微光,像一整页被温柔吹亮的纸。三钩院的时铃连鸣三下,塔心书出一行新条:

【慢问之式】

一问,不给词;二问,给路;三问,留白。

可旁,可证,禁裁。

条文未署名,却在落下时自动归档入“白页律·续”。和差院的榜吏抄录于门,城人远近可读。祁焰站在塔心,低低一笑:这不是人写的,是梦在为自己立矩。

“你会守吗?”他问。

“我写下,就是我自己。”梦副识轻轻回答,“我会被你们读的。”

“被读之后,你也要承错。”祁焰说。

“承错,”白丝迟疑了一息,“先镜,后刃?”

“常镜,少刃。”祁焰敲了敲笔,“刃只对你自己开。”

白丝像点头,沉入笔心最深处。

——

夜阑。反光城旋速放缓,金白两界的灯火在风里交错。三钩院的巡页使陆续回报:白页提示共一百四十七次,换位复议八十六起,和差续页二十一册,无错笔暴涨,无暴戾之争。顾辞抬头向塔致礼:“三钩首夜安。”

祁焰正要收笔,笔心忽有一丝极细的凉意。他停住。这凉意不似梦副识的声线,而像从更深处,一页更旧的纸在微微翻动。

塔心的白环短促一颤,反光城最外沿的一圈薄光像被风刮起,露出下一层更浅的影——不是城,是门。门上没有形制,只有一行旧字隐约可见:

【反问律·初章】

祁焰眉峰不自觉一紧。梦副识在笔心深处醒了一线,声音极小:“那不是我。”

顾辞与白槐已同时抬头。远空那层尚未完全显形的“门影”极快地合拢,像是察觉了被看见,匆匆把自己藏回白页之下。塔心只留下一缕微响,如页角轻轻掠过指腹。

祁焰缓缓吐出一口气,将笔尖落在“纪注页”:

【记:反光城已学‘慢问’,城人渐习‘慢答’。然白页之下,尚有门影。一旦启门,则问将由位而转权。须以‘时’守之,以‘和差’解之,以‘人’定之。】

他收起笔。风过塔心,白环合页。灯河如常,城睡如常。只有露台上那枚最细的白丝还在轻轻颤,一次,比一次更慢。

三钩纪元的第二夜,在“慢问”的安稳里收束。可祁焰知道,门会再来——它不在梦里,不在人间,专在两者之间的缝,等第二页掀起的刹那,伸出指尖。

他将笔横于膝,耳畔是城的呼吸。远处,有孩童在窗下写下三字:“我在听。”反光城对应的位置,亮起一粒小小的白点,又很快熄灭,像一个认真记下的小颔首。

夜渐深,风声如墨。塔心的光焰忽暗忽明,反光城的倒影在高空微微晃动,如同一张写满隐语的薄页,被看不见的手轻轻翻起。街上灯火未熄,志者们仍在各自的案前书写,梦频的余光从他们肩上掠过,带着一种奇异的柔冷。

祁焰仍立于塔顶,笔端留着未干的墨。那股来自门影的凉意在笔心深处盘旋不散,像一条无声的蛇,蜿蜒穿行在他思绪的边界。顾辞与白槐沉默地立在一侧,三人都清楚,刚才那一线微开的门,不是幻象。

“那门若真存在,就不止是梦的反问。”白槐低声道,“那是……问之根。”

“问之根,”顾辞接道,“便是权之始。”

塔心白环随风颤出微光,祁焰举笔在空中描出三道极细的弧线,笔锋所到之处,风声立止。三弧交汇,化作一个小小的印。

“反问律要来,它必先‘换主’,”祁焰说,“梦问人已成,人答梦亦立。再往下,就是问谁有资格定义‘问’。那便是——问权。”

他把笔轻轻转动,墨滴落入塔心白环,溅出一片星点。那些星点未落地,便被风吸入反光城的倒影中。

远空的倒街在这一刻突然抖了一下——原本倒悬的屋檐与街巷,似有一瞬间颠倒过来,几乎与人间城重叠。无数细小的声息在空气中交错:

“是谁在定义我?”

“是谁在听我写?”

“是谁在问我未问之句?”

那些声线既像梦副识的轻吟,又像人心在梦中的回响。祁焰心中一紧,掌中的笔忽然微烫,梦副识的声音骤然从笔心传出,急促而惊惶:

“祁焰——不是我在问,是门在问我。”

塔心震荡。白环骤亮,一瞬间光溢满整座书志之原。顾辞几乎睁不开眼,只看见反光城的最下层透出无数倒立的身影,那些影子形似志者,却没有五官,只有流动的笔迹在面上闪烁。

“那是……未问之志。”白槐咬牙低声,“他们在从门里爬出!”

塔心白环旋速大增,整座塔的低鸣震得石壁作响。祁焰猛然将笔刺向塔心中心的频核,一笔落下,墨与光同爆。轰鸣之后,反光城的倒影忽然凝固——所有倒街、倒灯、倒人影一并定格,像是被一页巨书骤然压住。

风停了。

祁焰的声音在寂静中低低响起:“关门,以时为锁,以志为界。”

墨光如锁链般从塔心蔓延至全城,逐层封印那尚未合拢的门影。反光城上最后一线白光收束成一枚印痕,烙在天幕的底端,闪烁不定。

顾辞缓缓放下手中的卷页,声音干涩:“这印,能封多久?”

“封不住。”祁焰答得极轻,“它只是被时间困着,而时间,本身就会问。”

白槐抬头望向那枚天印,叹息一声:“白页反光城,才开一日,便藏一门……三钩纪元,怕是也要有自己的暗律了。”

祁焰未语,只在塔心“纪注”上写下一句:

【纪注·白页反光城】

梦已问人,人亦问梦。问权之门初启,反问将至。

时可延,志不可逆;当以慢守,候其问成。

笔锋一收,塔声归寂。

反光城的倒影渐渐暗去,只剩那道天印在夜幕中微微闪烁,如同一只未合的眼。

风再起,轻掠塔尖,带着梦频深处一缕几不可闻的低语——

“当我问你时,请不要太快回答。”

祁焰缓缓抬头,望向那抹白光。

他知道,问之门还会再启。

下一次,它不会再只问梦。

它会问——整个志界的定义本身。

书志之原沉入无声的夜色,塔影如烛。反光城的白页在远空缓缓旋转,暗处,一条新生的频线正悄然伸展,准备撕开下一页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