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殿前翻供 香案失衡(2/2)
皇帝目光一顿:“收监严提,不得加刑。”
贵妃笑容温和:“陛下圣明。此辈医官心虚,岂可乱放。”她语锋一转,忽然朝江枝:“香主,你忙着翻药、翻纸、翻人,忙到何时?御前几次,你一人说了三殿的事——权过则疑。”
这句话,像一指轻轻点在皇帝心上:权,过了没有?
江枝没有立刻还嘴,而是把笔轻轻放下,抬眼看皇帝:“臣已学会不说人,只说物。——纸、墨、笔、影簿、袖粉、飞鸽、炉牌冷光刻号,这些东西不识‘陛下心’、不识‘娘娘意’,只认它们本来的样子。”她顿一顿,清清冷冷地补上一刀,“倒是有人,日日讲‘节病、郁气、扰筵’。臣把‘嘴’也记在了口账里——谁在白榜下说、何时说、在哪儿说,三月后对照医案与宴案,若言无据,便是扰礼。”
礼司段延年轻咳,脸上发烫。贵妃依旧笑,眼神却渐冷:“你把路、器、人都锁了,又把嘴也记了账——香监是监,还是狱?”
殿内一阵轻动:贵妃的词,漂亮。势,不在“理”,而在“听来是否顺耳”。“规矩”二字,若被说成“枷锁”,再好的章程也会长出棱角。
皇帝食指在案上轻叩了三下,声音不重,却像压住了满殿的气口。
“朕不偏听。”他缓缓开口,“香案之理,已见七八;权之分寸,亦须拿捏。——香监三条:三问一囊、茶香抽检、风行抽检,可行。然自今日起,增一条:章程须过三司会签——礼司提问,宣政备案,刑司可随案旁听。香监之权,不可再独执。”
一纸新令,落得两边都不痛快:香监少了独断,长宁宫多了束缚。殿内的气场,像秤杆被人按了一下,失衡,却未倾倒。
正此时,被抬下去的第四名宫女被救醒,挣扎着大哭:“奴婢不敢说谎!是周宁公公(长宁宫掌事)逼奴婢背词,谁不从就要打……顾嬷嬷让我们记‘三山半瓣’,说香主一问,我们就说‘新纸’——奴婢袖口的粉,是他们塞在囊里,叫我们往白榜底下抖一抖……”
贵妃眼神一沉,指尖在扇柄上“咔”地一声。皇后侧脸看她,眸色冷下去半分:“顾嬷嬷已回避三月,周宁收押在案。此时仍有‘抖粉’之事,长宁宫管教,有亏。”
江枝不再出声,只抬手示意夜阑。夜阑把两件东西摆到案前:一只小囊、一片纸角。她不去讲理,只把囊口拆开,白粉细细流出,落在黑纸上,冷光一闪又灭。纸角上,仍是那熟悉的“二点旧、三点新”的小记号。
东西说话,比谁都干净。
皇后从未像此刻一般直白:“本宫不厌规矩。本宫烦的是借规矩耗力。——贵妃若真以节为名,请先守礼;香主若以礼为本,请少伤人。宫里不是市井,话与物,都要过秤。”
她这一刀,割在两边身上。江枝低首:“谨受教。”贵妃垂睫:“臣妾亦谨记。”
宣政书吏忽然低呼:“回陛下,内库影簿尚有一页,标记‘秋山藤·册礼’——注:‘按凤仪宫旧例,春前暂借一箱,以备中宫册礼熏案。’”
殿内一静。
皇后眉心微蹙:“本宫不知此事。”
祁铭叩首:“启娘娘,此条是当年内库旧例,凡大礼三等香,三宫循例备下,凤仪宫亦有份。只是补折未回,帐房欠核。”
贵妃似笑非笑,扇面慢慢合上:那一瞬的失衡,像刀尖掠过——连中宫也踩到了香的边上。
江枝在寂静里开口,收回所有锋利,只说一句:“礼,不是刀。请把补折归位,别让凤冠背账。”
皇帝看她一眼,眼神极难辨。许久,他道:“影簿入御前档,按影簿校归旧折;三日后,仅论物证,不论口舌。”
“喏——”满殿齐应。
圣旨随即而下:
顾嬷嬷回避期内,不得涉库;周宁移交刑司,另案并提;
长宁宫熏衣局照“一囊必记、一月必对”执行,违者按“扰礼”记名;
香监三例授三司会签,三月后再评优劣;
内库重修“影簿匣”,祁铭加按月俸,以老例辅新章。
旨意没有一句“罪”,却把路、器、口都掐在章程上。殿外风正起,帘影抖成碎金。贵妃行退班礼时,笑得温顺,袖下握扇的指节却发白;江枝出阶,风雪贴脸,她掀眼看天——一场雪,压折了许多枝,一样覆住了许多痕。
回廊半途,贵妃止住脚步,回身与江枝相遇。两人一左一右,风从中间穿过。
“香主,”贵妃温声,“你把刀换了名,叫章程。很好用。”
“娘娘把风换了名,叫人心。也很会吹。”江枝笑,笑意冷,“风大火旺,谨防把袖子烧了。”
贵妃眼尾挑起:“本宫袖子上,不粘粉。”
“那就别靠白榜太近。”
二人交臂而过,仿佛两股看不见的气,将这条回廊一分为二。
入夜,香主署房。夜阑端来了热汤,小声嘀咕:“主上,今天这秤,陛下按得厉害。我们赢在物,却输在看起来像赢太多。”
“所以要失衡。”江枝把“风行抽检”的副本和“口账”簿按进匣里,“真赢从来都不在当场,是在三月后。”
“那端妃今日怎么忽然帮我们?”
“她不帮我们,她帮秤。”江枝起身,推窗看雪,“贵妃会借‘中宫册礼’这一条做文章。明日起,把册礼香的旧例也抄出来,先送凤仪宫。——规矩要站在娘娘那边,风才不乱吹。”
夜阑点头,忽又咬牙:“那帮在白榜下抖粉的嘴——”
“慢。”江枝把手一压,“让他们再说三月。你记。三月后,口也入账。”
窗外雪声密,檐下冰凌轻响。刀已入鞘,鞘有名,名叫章程。可谁都知道,鞘里那口锋,未钝,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