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微生番外 镜花水月(2/2)
我忍不住好奇,趁她昏沉睡去,悄悄探手到她枕下。触手所及,除了那半块冰凉断簪,还有一张反复折叠、边缘已磨损的泛黄纸笺。
我小心翼翼地展开,上面是母亲的字迹,写着两句诗:
“云深不知处,月落可归期?”
那字迹,从最初的工整清秀,到后来的颤抖潦草,仿佛执笔之人气力渐衰。最后几行,墨迹被大片水渍晕开,模糊了字痕,也模糊了那些无眠的夜晚。
十六岁那年,仙门终于来凡间遴选弟子。
母亲将我推到那位气度不凡的修士面前,递上了父亲留下的那半块玉佩。她自己却站在人群边缘,像一株即将折断的芦苇。风很大,呼啸着吹乱她的头发,那些新生的白发夹杂在灰扑扑的发丝间,在日光下亮得刺眼。
她朝我用力地挥手,嘴角努力上扬,做出一个“好好活下去”的嘴型。可就在我被人潮裹挟着踏入光门的那一刻,我猛地回头,看见她单薄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仿佛要将积攒了十六年的苦楚,都在那一瞬间无声地呕出来。
后来,我如愿进入了凌霄宗。也终于知道,太史临渊,是苍梧峰那位高高在上的峰主,是金丹后期、受尽尊崇的大能。
宗门里,有人说他护短,对座下弟子极为照拂;也有人窃语,说他当年游历凡尘时,曾有过一段露水情缘。
可没有一个人知道,在那段被轻描淡写、甚至被当作风流轶事的“情缘”里,有一个女人,在红墙深处等了他十六年。
从青丝如瀑,等到两鬓成霜。
我终于见到了太史临渊。他站在云海之畔,紫金道袍熠熠生辉,容貌确如母亲珍藏的记忆一般无二。
可他那双看向我的眼睛,里面没有温度,没有波澜,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如同验看一件刚刚呈上来的、无关紧要的货品。
当他宣布“自今日起,你便由我亲自教导”时,我低下了头,生怕眼底的寒意会泄露心底的冷笑。
亲自教导?
这或许在旁人看来是无上荣光,于我,却只想起母亲在无数个清冷夜里的喃喃自语。
她若知道,她倾尽一生等待的结局,竟是这般公事公办的“恩赐”,会不会觉得那十六年的时光,都成了一个苍凉而可笑的笑话?
那天深夜,我取出母亲临终前托人送来的半块玉簪。
簪体上的裂痕依旧狰狞,如同她心口那道从未愈合的伤,日夜渗着无声的血与痛。
我将它紧紧贴在胸口,初时只觉得一片冰凉,渐渐地,却仿佛感受到母亲最后一次握紧我的手时,那抹从指尖传来的、令人心慌的寒意。
仙凡之隔,犹如云泥。
母亲用尽一生,才在泪水中明白了这个道理。可我不会。
我要向上走,踏过凌霄,登上那至高之处。
终有一日,我要让这九天之云,皆为我垂首;让曾经轻我、负我之人,再不敢抬眼直视我的锋芒。
只是偶尔在夜里,我会想起引凤台的石阶,想起母亲抱着我看月亮的模样。
她总说——
月亮是仙人的灯,能照见回家的路。可她到死,都没等到那个能为她点灯的人。
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云海的湿气。我摸了摸腰间的玉佩,是太史临渊给我的,暖金色的流光,和母亲的玉簪格格不入。
或许从一开始,母亲等的就不是什么仙人,只是一个能陪她看月亮、能让她不用再在风里发抖的人。
而那个人,从来没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