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种子、代总统与一份终身顾问的聘书（2/2）

话很外交，但意思明确：支持阿贡依法接任，继续合作。

阿贡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我，穆罕默德·阿贡，尼亚共和国副总统，在此郑重声明：鉴于苏加诺总统遭遇袭击，伤势严重，暂时无法履行总统职责，为维护宪法尊严、保障国家机构运转、避免权力真空引发更大动荡，我决定，依据宪法赋予的权力，即刻起代行尼亚共和国总统职权。我将立即组建临时看守政府，首要目标是：彻查总统遇刺案，严惩凶手及幕后主使；在全国范围内实现并维护停火，恢复基本秩序；全力救治伤员，保障民生供应，启动紧急经济救助；并与所有愿意尊重宪法、放下武器的政治派别进行对话，共商国是。”

声明简短，务实，紧扣“宪法”、“秩序”、“民生”、“对话”，避开了敏感的意识形态和清算问题，为后续操作留下了最大余地。声明通过巴东当地电台和华夏协助恢复的有限通讯网络，向全国播发。

“厨房”监控到，阿贡代行总统职权的声明，在尼亚国内引起的反响复杂。支持苏加诺的民众和部分中间派，在悲痛和茫然中，对这位相对陌生但至少合法的继任者，抱有一种“聊胜于无”的观望态度。罗肯控制区及部分地方势力控制区，反应相对平静，甚至有些地方官员发出了“拥护”的电文。普拉博沃残部和“真道军”控制区则一片沉默，但监测到其内部通讯频率异常升高，显然在紧急商讨对策。国际社会则大多表达了“关注”、“希望平稳过渡”、“呼吁各方克制”的外交辞令。

政权，在苏加诺倒下的血泊旁，以一种并不稳固、但至少符合程序的姿态，完成了仓促的交接。

数小时后，韩迩梦将初步调查结果——锁定内鬼三人小组、揭露刺杀为普拉博沃残部、“真道军”极端派与神秘技术势力联手的结论，以及“种子已播下”的残缺信息——整理成一份绝密简报，通过雷栋，呈报给了代总统阿贡。

阿贡在巴东的临时办公室内，独自看完了这份令人不寒而栗的简报。视频连线中，这位新任代总统的脸上没有太多震惊，只有一种深沉的疲惫和了然。他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韩迩梦将军，感谢你和你的团队，在如此短时间内取得的惊人进展。这份简报……让我看到了水面下的冰山，远比想象的更巨大，更危险。”

他顿了顿，目光透过屏幕，似乎想看清韩迩梦的表情。“苏加诺总统的悲剧，不仅仅是枪手的子弹，更是……某种我们尚不能完全理解的力量，在操纵人性，播撒混乱。你报告中提到的‘种子’、‘架构更迭’……让我深感不安。”

韩迩梦平静地回应：“总统阁下，我们的对手擅长利用人心裂隙与技术不对称。当前的危机，是传统安全威胁与非传统超限手段的结合。单纯的军事清剿或政治谈判，恐难以根除。”

阿贡点了点头，忽然问了一个看似离题的问题：“韩将军，以你之见，一个像尼亚这样的小国，在当今这个……充满不可预测风险与‘不对称玩家’的世界里，如果想要生存下去，甚至获得一点尊严和发展空间，除了依赖大国平衡、内部妥协这些传统路径之外，是否还存在……某种超越常规的生存方式？”

这个问题很突然，也很深刻。它超出了当前危机应对的范畴，触及了一个国家在夹缝中求存的根本战略思考。

韩迩梦没有立刻回答。他的处理器快速调取了关于“小国生存战略”、“非对称优势”、“技术跃迁”、“中立与捆绑”等主题的海量研究，并结合尼亚的实际情况、“巢穴”的潜在威胁、以及华夏目前的介入深度，进行了闪电般的推演。无数可能性分支涌现、评估、收敛。

几秒钟后，他缓缓开口，声音平稳而客观：“总统阁下，理论上存在多种超越常规的路径模型。例如，成为某个关键‘非对称技术’或‘稀缺资源’的拥有者或通道，以此换取超然地位与安全保障；或者，深度绑定一个可靠的大国伙伴，形成高度互信、利益交融的‘特殊关系’，甚至在一定程度上让渡部分主权以换取全面的保护与发展支持；亦或，在国内进行深度的、激进的社会与技术治理改革，塑造高度同质、高效、抗风险的内生系统，以独特的内部稳定性应对外部冲击。但这些路径，皆需付出巨大代价，伴随极高风险，且需特定的历史机遇与内部共识。”

他没有给出具体建议，只是陈列了可能性。决策，是政治家的责任。

阿贡听得很认真，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良久，他轻轻呼出一口气，仿佛下了某种决心。

“我明白了。感谢你的坦诚，韩将军。请继续全力追查刺杀案，特别是那股神秘技术势力的线索。国内安全与稳定，就拜托你和华夏的同志们多多费心了。”

通讯结束。

阿贡独自坐在办公室里，又沉思了许久。然后，他召来了自己的首席幕僚和罗肯将军的代表，开始起草一份新的、将决定尼亚未来走向的纲领性文件。

二十四小时后，代总统阿贡通过巴东电台和残存的电视台，向全国发表了第二次重要讲话。

与苏加诺充满情感号召的演讲不同，阿贡的讲话风格平实、冷静，甚至有些枯燥，但逻辑清晰，目标明确。

他首先再次强烈谴责刺杀行径，宣布已锁定部分嫌疑势力，必将追查到底。他重申全国停火与恢复秩序的紧迫性，宣布将授予前线指挥官更多权限以果断处置破坏停火行为。

接着，他话锋一转，谈及国家面临的“前所未有的复合型危机”——不仅仅是内战创伤，还有极端主义、外部干涉、经济崩溃、以及“某些势力利用先进技术操纵人心、破坏稳定的新型威胁”。他承认，单靠尼亚自身力量，已难以应对如此复杂的局面。

“因此，”阿贡对着镜头，语气坚定，“经过慎重考虑，并依据宪法赋予的职权，我决定，成立‘尼亚共和国国家生存与重建特别委员会’。该委员会将拥有超越常规部门的协调与决策权，统筹应对安全、经济、社会、技术等各领域危机，其决定具有临时最高法律效力。”

“同时，”他顿了顿，目光看向镜头，仿佛看向屏幕后的某个特定对象，“鉴于当前危机的特殊性与严峻性，以及我们与友好邻邦华夏共和国在维护地区稳定、支持尼亚合法政府方面已有的良好合作基础与共同利益，我代表尼亚共和国政府，正式邀请华夏共和国，向尼亚‘国家生存与重建特别委员会’提供全面的、包括但不限于安全顾问、情报支持、经济重建规划、基础设施建设、人道主义援助及……应对新型威胁的技术咨询在内的协助。我们希望与华夏建立一种长期的、战略性的、互利的伙伴关系，共同致力于尼亚的和平、稳定与未来重建。”

讲话不长，但信息量爆炸。成立超级权限的“特别委员会”，等于架空了原有官僚体系，为集中资源、快速决策铺平道路。而公开、正式地邀请华夏提供“全面协助”，几乎是将国家安全和发展的重要支柱，交托给了这个北方邻邦。这已远远超出了苏加诺时期“道义支持”的范畴，是一种战略性的深度捆绑。

“厨房”内，韩迩梦看着实时舆情数据。尼亚国内，反应剧烈但分裂。支持者认为这是“务实之举”、“唯一生路”；反对者痛骂“卖国”、“引狼入室”；中间派和普通民众则在茫然中，对“生存”与“秩序”的渴望，暂时压过了对主权让渡的疑虑，民意曲线显示，对阿贡此项决定的“理解”与“谨慎支持”比例，在缓慢爬升。

国际社会则一片哗然。西方媒体惊呼“华夏势力深度介入尼亚”、“新殖民主义模式”，某些国家的外交部表示“严重关切”。但更多的国家，尤其是周边邻国，则保持了沉默或语焉不详的“希望有助于稳定”的表态，显然在观望。

雷栋的加密通讯再次接入，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混合情绪——如释重负、兴奋、以及一丝难以置信的荒诞感。

“老韩，听到了吗？阿贡这家伙……不，阿贡代总统，比苏加诺狠，也比苏加诺实际。他这是要把整个国家的未来，捆在我们的战车上啊。”

韩迩梦看着屏幕上阿贡讲话的定格画面，点了点头。“他选择了理论模型中的‘深度绑定’路径。在当前局面下，是风险较高但见效可能最快的选项。关键在于后续执行与利益平衡。”

“执行？利益？”雷栋在那边似乎笑了笑，“阿贡那边递过来的初步合作意向清单草案，我已经看到了。好家伙，从军事顾问团、经济特区开发、矿产资源合作，到教育医疗援助，清单长得能当裹脚布。但最下面，夹着一条特别标注的、手写的附加条款……”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古怪起来：“‘鉴于韩迩梦将军在应对此次尼亚危机中展现出的卓越能力、对新型威胁的深刻理解、以及其独特的分析决策模式，尼亚共和国政府诚挚聘请韩迩梦将军，担任尼亚终身国家安全事务高级顾问，享有最高安全权限，直接对总统及国家生存特别委员会负责，并提供战略咨询与危机应对支持。待遇与保障面议。’”

“厨房”里，几个听到雷栋复述的成员，忍不住低低抽了口气。终身顾问？直接对最高层负责？享有最高权限？这已经不是一般的合作，这几乎是要将韩迩梦这个人，纳入尼亚最高决策圈的核心！尽管是“顾问”头衔，但其潜在的影响力难以估量。

韩迩梦本人，也罕见地沉默了两秒。眼底数据流平静无波，但核心处理器正在高速评估这一邀请背后的所有含义：阿贡的个人信任与依赖、对“巢穴”威胁的极度重视、希望深度绑定华夏最尖端“非对称能力”的急切、以及可能存在的、将他作为与华夏沟通的特殊桥梁或“抵押”的复杂政治算计……

“你怎么看，老韩？”雷栋问，“这聘书，接还是不接？上面让我先听听你的意见。”

韩迩梦抬起眼，目光似乎穿透了屏幕，看向那片遥远、混乱、充满危险也蕴含可能的土地。尼亚的“种子”已被播下，“架构更迭”的阴影若隐若现。“巢穴”在观望，甚至在推动。阿贡选择了最激进的道路。而他自己，这个本应在星海间流浪的观察者，却因一次“意外”的格式化，深深卷入了这个星球的尘埃与悲欢，卷入了两个文明、多种势力交织的漩涡中心。

“顾问”的头衔，不过是又一个标签。他所做的，从来不是“顾问”，而是基于数据和逻辑的“最优解推演”与“系统干预”。在尼亚，在全球，在应对“巢穴”的棋盘上，皆是如此。

“可以接受。”韩迩梦最终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一旦决定便无可更改的确定，“但权限范围、汇报层级、行动自由度、以及与我国相关机构的协调机制，需在正式协议中明确界定。我的核心任务，是协助应对‘巢穴’及相关新型威胁，保障尼亚政权基本稳定，并为我国利益服务。在此框架内，可以提供必要的战略分析与危机应对支持。”

他没有提待遇，没有提保障。那些对他没有意义。

“明白了。”雷栋似乎松了口气，又似乎更加凝重，“我会如实上报。阿贡那边，估计就等着这个答复了。老韩，你这下子，可真是从‘赛博包青天’，一步跨成‘国师’了……虽然是个小国的国师。”

韩迩梦没有回应这个调侃。他的目光，重新落回主屏幕上。那里，代表尼亚各派势力、社会情绪、经济指标、安全威胁的无数曲线，依旧在剧烈波动。“种子”的阴霾未散，“架构”的谜题待解，阿贡的赌注刚刚落下。

“终身顾问”的聘书，与其说是一份荣耀，不如说是一道更沉重的枷锁，一副更危险的棋盘，一场与更高维度对手博弈的新入场券。

他缓缓坐直身体，对着“厨房”内所有重新将目光聚焦于他身上的成员，平静下令：

“继续监控全局。重点追踪普拉博沃、‘真道军’残余动向，及任何与‘种子’意象、‘架构更迭’相关的异常信号。准备下一阶段，支持阿贡代总统稳定政权、推进‘特别委员会’工作的分析预案。”

“游戏，”他低声自语，又像是对那未知的、播撒“种子”的对手宣告，“进入下一局。”

屏幕上的数据流，无声奔涌，仿佛在回应着这场跨越星辰与人心、永无止境的无声对弈。而棋盘的一角，一枚新的、刻着“终身顾问”字样的棋子，已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