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渔火照暗局【石碣村一吴三阮】(1/2)

吴用踏着暮色回村,青布直裰的下摆沾了星点泥渍。

石碣村的土路被连日阴雨泡得发软,深一脚浅一脚,一如他此刻的心境。

方才在村塾里,与那几位绸衫裹身的乡绅一番言语交锋,字字机锋,虽未落下风,却也耗费心神。

他们话里话外,无外乎嫌他这西席先生“教唆愚民,不安本分”,又旁敲侧击村中拖欠的渔税户银。

他捏了捏袖中那几枚磨润了的铜钱,薪俸微薄,却要应付各方明枪暗箭,唇舌之功有时竟比圣贤书更费气力。

远处湖面荡着碎金,夕阳将落未落,泼得水天一色昏黄。

几声嚣张又夹着狼狈的呵骂刺破傍晚的沉寂,搅乱了这片暖色。

紧走几步,绕过那片芦苇荡,村口浅滩景象让吴用眉梢微挑。

三名穿着皂隶服色的税吏,正陷在齐腰深的水里,扑腾得水花四溅,活像三只被掐了脖子的旱鸭子。

官帽歪斜,衣袍湿透紧贴身上,露出底下或干瘦或臃肿的身板,平日那股子催逼钱粮的威风,早被湖水泡得稀烂。

阮小七就在他们中间,像条油滑的黑鱼,赤着上身,黝黑皮肤沾着水珠,在余晖下发亮。

他一个猛子扎下去,不见踪影,下一刻却从一名税吏胯下钻出,肩膀只一顶,那税吏便惊叫着向后倒去,砸起好大一片水花。

另一人骂咧咧伸手去抓,小七早已泥鳅般滑开,绕到其身后,捏着鼻子就往水里按,那税吏顿时手脚乱舞,呛得涕泪横流。

“七……七爷!祖宗!饶命……咕噜噜……”求饶声夹着气泡冒上来。

岸上零星几个村民探头探脑,不敢近前,脸上却憋着笑,颇觉解气。

阮小五坐在不远处滩边一块大青石上,挽着裤腿,双脚浸在清凉的湖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

手里拎着个酒葫芦,慢悠悠抿一口,目光扫过水里那场闹剧,沉稳得像块水底的石头,不见波澜,只偶尔嘴角牵起一丝极淡的纹路,不知是嘲弄还是别的什么。

他不出声,也不阻拦,就这么看着。

阮小二则双手抱胸,矗立在稍深些的水中,水波在他肌肉虬结的胸膛前分开。

他瞪着水里那几个官差,浓眉拧着,眼神里的不耐和厌恶像在看几坨污了湖水的秽物。

他嗓门洪亮,偶尔爆出一句:“闹甚!消停点!没骨头的东西!”

也不知是骂税吏还是嫌小七玩得过火。

吴用站定了,拂了拂衣袖,并不立即出声。

他知道阮氏兄弟的性子,更知道这些税吏平日里的行径,今日撞在他们手里,合该有此一遭。

只是……他目光落在阮小七又一次潜下去的水域,那里气泡汩汩,不似单纯嬉闹。

果然,阮小七这次入水时间稍长。

水面动荡渐平,那三个税吏好不容易喘匀气,惊魂未定地互相搀扶着想往岸上挪。

蓦地,“哗啦”一声大响!

阮小七破水而出,带起大片水帘。

他手里竟抱着个东西——一截半腐的木桩,上面用麻绳死死捆着几本厚册子,湿漉漉滴着水,还沾着黑绿的水藻污泥。

“呸!”小七吐掉口里的水,手臂一扬,将那捆东西奋力甩向岸边。

“咚”地一声闷响,砸在吴用脚前的泥地上。

“直娘贼!沉得跟死猪崽似的!爷爷我摸鱼都没潜过这么深!”

小七抹了把脸,喘着气骂道,眼里却闪着亢奋的光,看向吴用,“教授,瞧瞧!这帮杀才藏的宝贝!”

那三个税吏一见此物,霎时间面无人色,比刚才险些淹死还要惊恐,张嘴欲呼,却似被掐住了喉咙,只发出“嗬嗬”的怪声,双腿一软,几乎又要瘫进水里。

阮小二浓眉一竖,大步过来,狐疑地盯着那团湿透的物事。

阮小五也放下酒葫芦,从青石上跳下,涉水走近,目光沉静地落在上面。

吴用心中一动,俯身下去。

麻绳浸透了水,死紧。

阮小二不耐,伸出粗壮手指,用力一扯,“崩”地几声,绳索断裂。

那几本册子散开,纸张湿软,边缘破损,墨迹被水洇开,一团团模糊不堪,散发着湖底的腥腐气。

吴用小心翼翼地拈起一页,指尖触感腻滑。

他凝目细辨那染开的字迹,多是寻常钱粮数目,记录潦草。

他一页页翻得极慢,水珠从纸页边缘滴落,无声渗入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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