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黑水鼍龙传(上)(1/2)
黑水河底三千丈处,玄冰狱中。
鼍洁睁开那双琥珀色的竖瞳,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悬浮在幽蓝冰层中的气泡。
那些气泡被永恒冻结在冰晶里,像无数双嘲弄的眼睛。
他试着动了动被玄铁锁链贯穿的琵琶骨,立刻有细碎的血珠从伤口渗出,在漆黑的水中晕开成妖冶的花。
又过去一甲子了么?鼍洁咧开布满倒刺的嘴,尝到铁锈味的血。
这具龙身被九道镇魔钉固定在万年玄冰上,每次呼吸都会牵动锁链上的降魔咒文,让那些金芒顺着血脉灼烧五脏。
冰层外忽然游过一尾磷光闪闪的银鱼,鱼尾扫过冰面时,隐约映出他现在的模样,原本威风凛凛的龙角断了一截,青黑色的鳞片脱落大半,露出下面溃烂的皮肉。
这哪还是当年那个搅动黑水风云的鼍龙大王?
分明是条苟延残喘的泥鳅。
孙悟空……摩昂……鼍洁从齿缝里挤出这两个名字,龙爪在冰面上抓出五道深痕。
记忆如附骨之疽般涌来:那日他化作船夫诱捕唐僧,金箍棒劈开黑浪时的罡风,西海太子摩昂的三棱锏刺穿他逆鳞的剧痛……
哗啦——
锁链毫无征兆地收紧,鼍洁的脊椎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知道这是玄冰狱的惩戒机制,每当怨气达到顶峰,这些由观音杨柳枝炼化的锁链就会提醒囚徒何为痛不欲生。
菩萨既然要折磨我,何不直接抽筋剥皮?鼍洁对着虚空嘶吼,龙啸震得冰棱簌簌坠落。
回应他的只有丹田处突然爆发的灼热,那颗该死的佛骨舍利又开始发光了。
当年摩昂押解他途经落伽山,观音随手弹入他体内的这颗舍利,此刻正像熔岩般侵蚀着龙族冰冷的血液。
剧痛中,鼍洁恍惚看见冰层上映出父亲泾河龙王的影子。
那个总爱抚着他头顶龙角的父亲,被魏征梦斩那日,龙头从云端坠落时血雨浸透了长安城的青石板。
父王!龙爪无意识地抠进冰面,鼍洁忽然发现玄冰深处有东西在发光。
那是一只被封冻的蜉蝣,透明翅膀保持着最后振翅的姿态。
他凑近观察这个微不足道的小生命,竟在它复眼中看见星河流转。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传来冰层碎裂的声响。
鼍洁警觉地昂首,看见一朵白莲破水而下。
莲花绽开的瞬间,整座玄冰狱响起梵唱,锁链上的咒文如活物般游动起来。
孽畜,可知为何留你性命?观音的法相在莲台上若隐若现,玉净瓶中的柳枝轻轻摇曳。
鼍洁咧开嘴露出獠牙道:要杀便杀!
柳枝忽然拂过龙额,剧痛中鼍洁看见无数画面:父亲私自篡改降雨时辰时嘴角得意的笑,被斩后怨气化作黑云笼罩长安,自己为复仇吞食的第一个童男……最后定格在唐僧被救走时回头那一眼,悲悯如月光照进深渊。
泾河龙王违逆天道,你滥杀无辜,如今可悟?观音的声音像融化的雪水渗进鳞片缝隙。
鼍洁突然剧烈挣扎起来,锁链哗啦作响:天道?那天庭为何不罚袁守诚泄露天机?!
柳枝突然抽在他眉心,剧痛中有什么东西碎裂了。
鼍洁惊觉自己正以人形跪在莲台前,而黑水河竟倒悬在头顶,无数被他吞噬的冤魂在河中沉浮。
有个穿红肚兜的孩童趴在朝他伸手,正是多年前那个被他当做血食的祭品。
现在你看见真正的黑水河了。观音指尖轻点,河水突然变得透明。
鼍洁看见河床深处堆积如山的白骨,每具骨架上缠绕着丝丝黑气,那些都是他造下的杀孽。
龙族竖瞳剧烈收缩,鼍洁发现那些黑气正通过某种因果丝线与自己相连。
有根特别粗壮的黑线竟逆向连接着父亲被斩的刑场?
业力如网,众生皆在网中。观音将柳枝浸入玉净瓶,你父王被斩是果,其因却在更早时他仗龙族神通欺压水族。
河水突然翻涌,显现出特殊画面:父亲龙头落地,一缕怨魂附在魏征剑上,而这柄剑后来被供奉在长安佛寺。
某个月夜,佛前灯火点燃了怨魂中的执念,化作黑气潜入正在黑水河修炼的鼍洁梦中。
不……这不可能……鼍洁浑身鳞片炸起,他引以为傲的复仇竟是被操纵的傀儡戏?
观音忽然将整条柳枝抽出,带起的水珠在空中化作八万四千盏明灯:今日给你两个选择:继续做怨毒的孽龙,或者,一滴甘露落在鼍洁眉心,用千年光阴超度河中亡魂。
鼍洁发现自己在颤抖。
他看见明灯中有父亲模糊的面容,看见被自己吃掉的童男童女纯真的笑脸,甚至看见孙悟空当年大闹天宫时,蟠桃园土地神偷偷藏起一个桃子给饿晕的小猴……
为什么选我?鼍洁听见自己的声音嘶哑得不像龙吟。
观音法相开始消散,最后的声音如风过莲叶:因你体内既有龙族的业,也有那颗舍利子的慧根。
白莲消失的刹那,鼍洁发现玄冰狱变成了透明的水晶宫。
锁链仍在,但每根铁环上都刻着往生咒。
他望向自己倒映在冰墙上的影子,断角处不知何时长出了小小的白玉般的凸起,像新生的莲苞。
黑水河面,一轮血月正缓缓升起。
…………
第一缕晨光穿透黑水河,鼍洁正用断爪在玄冰上刻下第七百道划痕。
自从观音点化那夜过后,他学会了用这种方式记录超度亡魂的次数。
冰面上那些歪斜的刻痕旁,还残留着暗红的血迹,每次催动佛骨舍利超度亡魂,逆鳞下的龙珠就会剧烈震颤,仿佛有千万根银针在血脉里游走。
今日该轮到那对姐弟了。鼍洁凝视着悬浮在头顶的两团磷火。
透过幽蓝的火焰,能看见两个相拥的小小身影,姐姐约莫八九岁,还保持着张开双臂护住弟弟的姿势。
这是他掀翻渡船时吞食的最后两个祭品。
龙爪按住丹田处的佛骨舍利,鼍洁开始默诵《往生咒》。
最初几次超度时,他纯粹是为了减轻锁链带来的痛苦,但此刻当他看清小女孩嘴角的梨涡时,诵经声突然哽在喉头。
这个细节像根鱼刺扎进记忆深处,被父亲带去天庭赴宴那年,瑶池边捧着蟠桃的侍女也有这样的梨涡。
南无阿弥多婆夜……诵经声再次响起,鼍洁发现自己用的是龙族最古老的吟唱调式。
佛骨舍利应声绽放金光,那些光线如同活物般缠绕上磷火。
就在这时,剧痛突然升级为撕裂般的灼烧感,他看见自己的龙鳞正在片片剥落,露出下面新生的玉白色鳞甲。
两团磷火突然剧烈挣扎起来,黑气中浮现出小女孩惊恐的脸:妖怪又要吃我们了!
鼍洁的竖瞳猛地收缩。
他没想到这些亡魂竟保留着死亡时的记忆,更没想到自己会成为他们永恒的噩梦。
龙爪无意识地捏碎了身旁的冰柱,他忽然化出人形。
这是被囚禁以来第一次主动收起龙族真身。
别怕。他尽量放柔那张布满鳞纹的脸,从逆鳞处拔下一片正在蜕变的玉鳞道,这个……给你们当船票。
玉鳞离体的瞬间,鲜血顺着指尖滴在冰面上,绽开成朵朵红梅。
磷火中的小女孩愣住了。
她试探性地触碰金光,发现没有预想中的疼痛后,突然拉着弟弟朝鼍洁鞠了一躬道:船夫爷爷说河底住着吃人的妖怪,原来您是会发光的神仙呀!
这句话像柄钝刀扎进鼍洁心口。
他想起自己当年正是化作船夫诱捕的唐僧,如今却被亡魂认作——神仙?
佛骨舍利似乎感应到他紊乱的心绪,金光骤然暴涨,将两团磷火完全包裹。
在消失前的最后一瞬,小女孩突然把什么东西塞进了金光里。
待光芒散尽,鼍洁发现掌心多了个草编的蚂蚱。
芦苇早已腐朽,但上面系着的红绳依然鲜艳如初。
他忽然记起这是端午节才有的习俗,而吞噬那对姐弟的日子……正是五月初五。
锁链突然发出悦耳的脆响,两根最粗的铁环自动脱落。
鼍洁惊讶地发现,随着这对姐弟往生,缠绕在自己龙尾上的因果黑线竟然淡了几分。
但还没等他细想,丹田处突然传来爆炸般的剧痛,佛骨舍利与龙珠第一次正面相撞了。
呃啊——!鼍洁在冰面上蜷缩成团,新生的玉鳞与旧鳞交界处渗出淡金色的血。
视线模糊之际,他看见那只草蚂蚱飘到眼前,红绳突然化作一道符文印在眉心。
冰凉。清澈。像雪山融水冲刷过灼烧的经脉。
鼍洁在剧痛中突然明悟:这红绳里藏着最纯净的愿力,是孩童对他这个毫无保留的信任。
他颤抖着捧起即将消散的符文,将其引入丹田。
佛骨舍利与龙珠竟在这微弱愿力的调和下,暂时达成了微妙的平衡。
原来超度不是消除,而是承载。鼍洁望着掌心渐渐暗淡的符文,突然想起父亲被斩前夜,曾指着星象对他说龙族翻云覆雨,终究载不动人间因果。
当时他只当是醉话,如今才懂其中真意。
冰窟顶部突然传来清越的铃音。
鼍洁抬头看见一条银龙破水而下,龙角上悬挂的紫金铃铛正随着游动叮咚作响。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