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不堪一击(2/2)

我艰难地抬起头,任由散乱的发丝沾上额角的冷汗与尘土,死死盯着柳如兰那张藏在萧景琰背后、却对我流露出挑衅与得意眼神的脸,一字一句,从齿缝里挤出来:

“殿下!你看清楚了吗?!你看清楚她刚才的身手了吗?!如此灵巧敏捷,反应迅疾!她会那么‘凑巧’地被自己的裙摆绊倒?!会那么‘精准’地从那么高的台阶上,‘恰好’滚落到我身上?!殿下!你告诉我啊!”

柳如兰的脸色瞬间白了一瞬,随即哭得更加凄楚可怜,紧紧抓着萧景琰的前襟:“殿下明鉴!妾身方才……方才只是情急之下的本能反应啊!太子妃她……她这是要谋害皇嗣啊!求殿下为妾身和未出世的孩子做主!”

萧景琰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看着我,眼神复杂难辨,但他开口,声音却是冰冷的命令:

“来人!太子妃神思昏聩,言行无状!即刻将她带回揽月轩,严加看管!没有孤的命令,不得踏出宫门半步!”

两名内监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几乎是架着将我从地上扶起。经过萧景琰身边时,我停下脚步,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满是泪痕和灰尘的脸,看向他,声音嘶哑却清晰:

“我的孩子死了,她的孩子却来了。萧景琰,这就是你……口口声声说会给我的公道?”

他紧抿着薄唇,下颌线绷得死死的,避开了我的目光,终究……一语未发。

当晚,他来了。

揽月轩内没有点灯,一片死寂的黑暗。我独自坐在窗边的阴影里,像一尊失去生气的石雕。殿门被轻轻推开,月光倾泻而入,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在冰冷的地面上。

我们就这样,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与沉默中对峙着。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角力,以及那日打翻后未能彻底清除的、若有若无的药味。

许久,或许只是一瞬,他低沉的声音终于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今日之事,你太冲动了。” 他的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情绪,只有一种深沉的疲惫。

“冲动?” 我嗤笑一声,那笑声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凄凉,“我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亲手将她碎尸万段,为我的孩儿偿命!这,叫冲动?”

“沈微年!” 他似是动怒,声音猛地拔高,却又在下一刻强行压抑下去,带着一种无奈的沉重,“孤知道你伤心,知道你痛!但你不该……你不该那么做!”

他几步走到我面前,蹲下身,试图在黑暗中捕捉我的目光,甚至伸出手想要握住我放在膝上、紧紧攥成拳的手。我像是被滚烫的烙铁碰到一般,猛地将手缩回,藏进宽大的袖袍里。

“我不该?那谁该?!你吗?!” 我尖锐地反问,声音因激动而颤抖,“我的孩子就那么白白死了吗?!”

“你知道今天若是得手了,会是什么后果吗?!” 他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压抑不住的怒意,还有一丝……后怕?“谋害皇嗣!那是诛九族的大罪!到时候别说你性命不保,整个将军府!你父亲一世英名,你祖母的年迈之躯,还有你弟弟沈昊!全都要为你今日的‘冲动’陪葬!你明不明白?!”

“诛九族”三个字,像一道惊雷,劈得我浑身一颤,血液仿佛都在瞬间冻结。我可以不顾自己的性命,可我怎能连累将军府,连累年迈的祖母和稚嫩的弟弟……我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咸涩的血腥味,却仍倔强地偏过头,不肯看他。

见我不语,他的语气稍稍软了下来,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近乎无力的疲惫:“柳家……忠勇伯府是百年世家,在军中门生故旧遍布,在朝堂盘根错节,势力庞大。便是父皇,有时也要权衡再三,不能轻易动他们。今日……今日若是她和她腹中的孩子真有个闪失,别说你,便是孤……孤也未必能完全护得住你。你……你明白吗?”

我闭上眼睛,滚烫的泪水终于冲破堤坝,无声地汹涌而下,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冰冷的手背上。

“年年……” 他忽然唤了我的小名,在这黑暗之中,这一声呼唤显得格外突兀,也格外复杂,里面似乎掺杂了痛惜、无奈,还有许多我辨不分明的情绪。“就算不为你自己着想,你也该为将军府想想,为你祖母想想……他们,经不起这样的风波。”

他沉默了一下,“这块令牌,孤……收回了。” 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从今日起,你便在揽月轩中好好静思己过,没有孤的允许,不得踏出宫门半步。”

“记住今日的教训。”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月光投下的阴影彻底笼罩了我,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以后,切不可再如此意气用事。否则……下一次,孤也未必能保得住你。”

他说完,转身走向殿门。在即将踏出门槛的那一刻,他的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回头,只是留下了一句轻得几乎要消散在风里的话:

“你的痛苦,孤都记得。但……活着的人,总要继续活下去。”

殿门被轻轻合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彻底隔绝了外面透进来的最后一丝微光,也将他和他那句似是而非的“记得”,一同关在了门外。

揽月轩内,重新陷入一片死寂的、纯粹的黑暗。

我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空荡的殿宇里回荡,一开始是压抑的,继而越来越大,越来越凄厉,笑到最后,已是泪流满面。

原来在这吃人的深宫里,一个痛失爱子的母亲,想要为惨死的孩儿讨回一点点公道,就是“神思昏聩”,就是“意气用事”,就是不懂事! 原来那些耳鬓厮磨时的温存软语,那些信誓旦旦的“绝不负你”,在所谓的权势权衡、世家利益面前,竟是如此不堪一击,薄如蝉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