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风暴眼(2/2)
大殿之中,顿时吵作一团。支持陈静之的,弹劾陈静之的,要求调查的,各执一词,争得面红耳赤。俨然分成了数派。
陈显静静地看着下方的争吵,仿佛在看一出与己无关的闹剧。他的目光,缓缓扫过那些激愤的面孔,扫过那些沉默的身影,扫过那些闪烁不定的眼神。他知道,这其中,有人是真的为国担忧,有人是被触动了利益,有人是在试探他的态度,更有人…是在执行背后主子的命令**。
“肃静!”冯保尖声喝道**。
大殿渐渐安静下来,但那种压抑的、暗流汹涌的气氛,却更加浓烈了**。
陈显终于伸手,拿起御案上的那叠“罪证”,缓缓翻了起来。他看得很慢,很仔细,仿佛在看什么有趣的话本。许久,他将“罪证”轻轻放下,抬起头。
“刘爱卿。”他的声音不高,却让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你说…陈静之勾结佛郎机人,有何证据?”**
刘一燝精神一振,“回陛下,有人证!江南有商人亲眼所见,陈静之麾下之人,与佛郎机商船往来密切!且其在沿海查抄之逆产中,有大量佛郎机火器、金银!此非勾结外寇,是何?”**
“哦?是么?”陈显点了点头,“那位商人,现在何处?”**
“这…”刘一燝一噎,“为防陈静之打击报复,证人…已被成国公妥善保护起来。”
“成国公…”陈显缓缓重复了一遍,“他倒是有心了。”他的目光转向文官队列中,“杨阁老,你是首辅,你…如何看?”**
一直闭目养神的首辅杨廷和,缓缓睁开眼,出列躬身道:“回陛下,老臣以为,陈静之在江南,虽有跋扈之嫌,然其平定宁逆,稳定江南,功不可没。至于刘大人所言诸事,或有不实,或需查证。当此多事之秋,朝廷正当用人之际,不宜轻易处置重臣,寒了前方将士之心。不若…派一德高望重之重臣,赴江南查察,若有实据,再行处置,亦不为迟。”老狐狸就是老狐狸,一番话,滴水不漏,既不得罪弹劾的人,也不明着保陈静之,还把皮球踢了回来**。
陈显不置可否,目光又扫向武将队列。“成国公,你…有何高见?”**
站在武将班首的朱勇,脸色有些阴沉。他昨日被“请”回府“养病”,虽未被明着夺权,但京营提督的差事被卸了,心中正是憋闷。此刻被点名,他出列,抱拳道:“回陛下,老臣…以为杨阁老所言在理。陈静之年轻气盛,行事或有过激之处,然其忠心为国,当是无疑。至于沈炼通敌一事…”他顿了顿,“老臣已将人犯、证物移交三法司,是非曲直,自有公论。老臣…不敢妄言。”他也是老油条,知道此刻不宜与陈显硬顶,干脆将事情推给了三法司**。
“好一个‘自有公论’。”陈显轻笑一声,笑声中却无半分暖意。“看来,诸位爱卿,都觉得…该查?”
殿中无人应声。查,当然要查,但怎么查,由谁去查,结果会如何,却是天差地别**。
“既然如此…”陈显缓缓站起身,冕旒的玉珠发出清脆的撞击声。“那就查。”
他的目光扫过全场,“着,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法司会审沈炼通敌一案!务求水落石出,不得有丝毫徇私!”
“着,都察院、吏部,即刻遴选干员,组成巡按御史团,赴江南,详查陈静之在任所为!一应军政、民政,皆在查察之列!”
“着,成国公朱勇…”陈显的目光落在朱勇身上,“既身体不适,便在府中好生休养。京营提督一职,暂由靖安伯署理。待江南事了,再行定夺。”**
“着,俞大猷水师,于海上截获佛郎机商船,缴获军械、密信一事,着其将人犯、物证,即刻押解进京,由朕…亲审!”**
“着,蜀王陈恪,忠勤体国,主动上表请罪,朕心甚慰。着加赐金帛,以示嘉奖。然蜀中地僻,恐有奸人作祟,着兵部侍郎王守仁,加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衔,总理四川、湖广、云贵军务,一应兵马调动,皆需经其核准!”
一道道旨意,如同一道道惊雷,炸响在太和殿中!每一道,都让下方的群臣心头狂震**!
三法司会审沈炼案,是要将此事摆在明面上!派巡按御史团查陈静之,看似是妥协,实则是将调查的主动权握在了自己手中!成国公被明升暗降,彻底靠边站!俞大猷的缴获要亲审,这是要将勾结外寇的罪名坐实,还是…另有深意?最后,对蜀王的嘉奖与对王守仁的任命,一张一弛,既安抚,又监视,更是将一把利剑,悬在了蜀王的头顶!
这哪里是要查陈静之,这分明是要借着查陈静之的名头,将朝中、地方、藩王的势力,重新梳理、清洗一遍!
“陛下!”刘一燝脸色大变,“陈静之罪证确凿,理应锁拿进京,岂可…”
“刘爱卿。”陈显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你说陈静之罪证确凿,朕…看了。”他拿起御案上的那叠“罪证”,“这里面,有血书,有诉状,有证词…”他的手指轻轻拂过那叠纸,“可朕想问问刘爱卿,这血书上的人,有多少是被宁王、被‘清流会’逼得家破人亡的百姓?这诉状上的人,有多少是勾结逆党、鱼肉乡里的蠹虫?这证词…又是出自何人之口,是受了何人指使?”
“陛下!臣…”刘一燝还想争辩。
“朕还想问问刘爱卿,”陈显的声音陡然转厉,“你口口声声说陈静之勾结佛郎机人,贩卖军火,中饱私囊。那朕倒要问问,他勾结佛郎机人,所得钱财,用在了何处?是用在了他自己穷奢极欲,还是用在了安庆城下,那五千将士的抚恤上?用在了江南百万流民的粥棚里?用在了俞大猷水师那新造的战船、火炮上?”
“这…”刘一燝冷汗涔涔。
“朕再问问刘爱卿,”陈显的声音越来越冷,“你如此急切地要朕锁拿陈静之,是为了国法,为了社稷,还是…为了你那在江南被抄了家的妻弟,为了你那收了‘清流会’三万两银子的门生?”**
“陛…陛下!臣冤枉!臣…”刘一燝如遭雷击,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颤抖如筛糠**。
“冤枉?”陈显冷笑一声,“冯保。”
“老奴在。”**
“将刘爱卿的那位门生,还有他收受的赃银,给诸位大人看看。”**
“是。”冯保一挥手,两名小太监捧着一个托盘,上面盖着红布,走了上来。冯保掀开红布,露出里面的东西——一叠银票,几封密信,以及…一枚刻有“清流”二字的玉牌**。
“这…这是诬陷!是构陷!陛下明鉴啊!”刘一燝脸色惨白,声嘶力竭。
“是不是构陷,三法司会审个明白。”陈显看也不看他,目光如电,扫向下方噤若寒蝉的群臣。“但,在查清楚之前,刘一燝,革去一切官职,交由都察院看管,听候发落。”
“陛下!臣…”刘一燝还想叫屈,已被两名如狼似虎的大汉将军拖了下去。
大殿之中,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雷霆手段震住了。陈显这是在用最直接、最血腥的方式,告诉所有人——他什么都知道,他的耐心,已经耗尽了**。
“还有谁,要弹劾陈静之?”陈显的目光缓缓扫过下方。“还有谁,觉得朕…该锁拿他进京?”**
无人敢应。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既然没有,”陈显重新坐下,声音恢复了平淡,“那就按朕的旨意办。”他的目光落在杨廷和身上,“杨阁老,这巡按御史的人选,就由你来拟定。记住,要选…真正的干员。”**
“老臣…遵旨。”杨廷和深深躬身,后背已是冷汗淋漓。他知道,这个“真正的干员”,意味着什么。
“退朝。”陈显挥了挥手,起身,在冯保的搀扶下,转身走入了后殿。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大殿中才响起一片压抑的、长长的出气声。群臣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惧与后怕。今日的早朝,如同一场狂风暴雨,虽然短暂,却将所有人都淋了个透心凉。他们知道,这场风暴,还远未结束。而那个远在江南的年轻人,似乎…依然稳如泰山。至少,在那位陛下心中,依然是稳如泰山**。
只是,这“稳”的下面,又是多少惊涛骇浪,多少暗流汹涌?无人知晓。
他们只知道,这朝堂的天,要变了。而那场席卷天下的风暴,似乎…才刚刚开始。而紫禁城,此刻正是这场风暴最中心的,那个看似平静,却能吞噬一切的——风暴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