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风暴眼(1/2)

永和十五年,九月廿一,卯时初,北京,紫禁城,乾清宫。

天光未亮,秋雨暂歇,但浓重的乌云依旧低垂,沉甸甸地压在宫殿巍峨的金顶上。空气中弥漫着雨后的湿冷与泥土腥气,混合着宫殿深处袅袅飘出的龙涎香,形成一种沉闷而压抑的气息。

乾清宫东暖阁内,灯火通明。陈显一身明黄常服,未戴冠冕,负手立于巨大的坤舆万国全图前,目光却没有焦点,仿佛穿透了那绘满山川河流的绢帛,投向了未知的远方。他的脸色在烛光下显得有些苍白,眼下的青黑愈发浓重,但脊背依旧挺得笔直,如同一杆宁折不弯的标枪。

冯保躬身侍立在三步外,大气不敢出。自昨夜从坤宁宫回来,陈显便一直站在这里,滴水未进,一言未发。那种沉默,比雷霆震怒更让人窒息。

“什么时辰了?”良久,陈显的声音响起,沙哑得厉害。

“回陛下,卯时三刻了。”冯保连忙躬身答道,“该…该上朝了。”

“上朝…”陈显低低重复了一遍,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查的弧度,却无半分笑意。“今日的朝会,怕是不好上啊。”**

“陛下…”冯保欲言又止。

“说吧,”陈显转过身,目光落在冯保身上,“坤宁宫那边…如何了?”

“回陛下,”冯保声音压得极低,“太后娘娘…自陛下离去后,便…再未言语,也未用膳。只是…只是独自坐在窗前,看了一夜的雨。老奴按陛下旨意,已将坤宁宫上下宫人全数更换,皆是可靠之人。刘瑾…已交由东厂严审,他嘴很硬,但…撑不了多久。”

陈显默然片刻,“可有…口供?”**

“暂时…还没有。但从其住处搜出的密信、印信来看,他确实与宫外多有联络,其中…包括已故英国公张辅的门人,以及…几位藩王在京的‘办事’人员。”冯保小心翼翼地补充道,“另外,在太后娘娘的…一处私库中,发现了一些…账册。”**

“账册?”陈显的瞳孔微微一缩**。

“是…是与江南几家钱庄、票号的往来账目,数额…巨大。其中…有几笔,与‘清流会’在江南抄没的部分产业…有所关联。”冯保的额头渗出冷汗,“老奴…已命人封存,未经陛下允许,绝无人敢翻阅。”

“呵…”陈显发出一声短促的、冰冷的笑,“关联…好一个‘关联’。朕的母后,大燕的太后,竟然与祸乱天下的逆党…有‘关联’。”他的声音很轻,却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种刻骨的寒意。“‘影子’…有新消息么?关于蜀王。”**

“有。”冯保精神一振,“蜀王…在暗中调兵。其驻扎在云贵边境的三万精锐,已有向东移动的迹象。同时,其在成都附近的卫所兵马,也在频繁调动,似在集结。”

“集结…”陈显走到御案后,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桌面。“他终于…忍不住了。‘风’一倒,他便要自己跳出来了。”**

“还有,”冯保继续道,“‘影子’在蜀王府的内线传出消息,蜀王…似乎在与一批形迹可疑的‘海商’接触,所购之物,多为…硝石、硫磺、精铁等军需之物。”**

“军需…”陈显眼中寒光一闪,“看来,他是铁了心要反了。宁王败了,他便想做那个渔翁。勾结外寇,私购军械…好,好得很!”**

“陛下,是否…要早做防备?蜀地易守难攻,若让其成势,恐…”冯保忧心忡忡。

“朕知道。”陈显打断他,“传旨给王守仁,蜀中一切军政事务,皆由他…便宜行事。若蜀王有异动,可…先斩后奏!”最后四个字,他说得极重,带着凛冽的杀意。

“是!”冯保心中一凛,“那…早朝…”**

“上。”陈显深吸一口气,“朕倒要看看,今日这朝堂上,有多少人,是真心为国,又有多少人…是在为虎作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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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正,太和殿。

往日庄严肃穆的大殿,今日却笼罩在一种诡异的寂静与紧绷之中。文武百官分列两班,人人低眉垂首,但眼角的余光却不时瞟向那高高在上的御座,以及…御座旁,那张空着的、属于太后的凤椅**。

陈显端坐御座之上,冕旒遮面,看不清表情。但那股无形的、冰冷的威压,却让整个大殿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有本启奏,无本退朝——”冯保尖细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臣,有本!”一个苍老而激昂的声音响起。都察院左都御史刘一燝出列,手持笏板,“臣,弹劾钦差大臣、兵部尚书陈静之!”**

大殿中响起一阵低低的骚动。终于…开始了**。

“讲。”陈显的声音从冕旒后传来,平淡无波。

“是!”刘一燝挺直腰板,声音洪亮,“陈静之奉旨巡抚江南,本应安抚地方,绥靖百姓。然其自赴任以来,专以杀伐为能,构陷勋贵,罗织罪名,抄家灭族,无所不用其极!江南士绅,人心惶惶,商旅不行,百业凋敝!此为其罪一!”**

“其在安庆,擅杀大将刘能,虽有微功,然事后不思安抚降卒,反以酷刑虐杀,有伤天和,致使降卒复叛,为害地方!此为其罪二!”

“其三,其滥用钦差之权,越权干涉地方政务,私设公堂,刑讯逼供,制造冤狱无数!其麾下所谓‘影卫’,更是如虎似狼,横行无忌,江南官民,苦其久矣!”**

“其四,”刘一燝的声音愈发高亢,“陈静之与水师提督俞大猷勾结,私调水师,封锁江面,劫掠商船,中饱私囊!更有人指证,其暗中与海外佛郎机人往来,所图非小!”**

“其五,”他猛地跪倒,“陈静之纵容属下沈炼,私通逆党,证据确凿!成国公朱勇奉旨查办,陈静之竟敢派兵冲击钦差行辕,强抢人犯!此乃公然抗旨,形同谋逆!臣恳请陛下,立即下旨,锁拿陈静之进京问罪,以正国法,以安天下!”

一连五条大罪,条条诛心!大殿之中,落针可闻。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都投向了御座上的陈显。

陈显沉默着。冕旒的玉珠微微晃动,遮挡了他所有的表情。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静:“刘爱卿,所言…可有实证?”

“臣有人证、物证!”刘一燝从袖中取出一叠文书,双手高举,“此乃江南士绅、百姓联名血书,控诉陈静之之暴行!此乃被其构陷抄家之勋贵、官绅之诉状!此乃其麾下‘影卫’横行不法之证词!更有…”他顿了顿,“更有成国公所查获,其亲信沈炼与逆党往来之密信!铁证如山,请陛下明鉴!”

“呈上来。”陈显道**。

冯保快步下阶,接过那叠厚厚的“罪证”,恭恭敬敬地放在御案上**。

陈显没有立刻翻看,而是抬起眼,目光扫过下方黑压压的群臣。“诸位爱卿…对此,有何看法?”**

殿中一片死寂。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轻易开口。

“陛下!臣有本奏!”又一人出列,是礼部右侍郎,一位年迈的老臣。“陈大人在江南,虽有雷霆手段,然其所为,皆是为肃清逆党,安定地方。安庆一战,以寡敌众,力保城池,功在社稷!刘大人所言,多为道听途说,或是被查抄之逆党余孽构陷之词,不足为凭!臣以为,当务之急,乃是支援陈大人,彻底剿灭宁逆余党,安定江南,而非在此听信谗言,自毁长城!”**

“王大人此言差矣!”立刻有人反驳,是一位御史。“功是功,过是过!岂可因功掩过?陈静之在江南所为,已激起民愤,若不严惩,恐生大变!更何况,其擅调兵马,私通外藩(指俞大猷),此乃大忌!陛下,不可不察啊!”**

“臣附议!陈静之跋扈专权,目无法纪,当严惩!”**

“臣反对!陈大人乃国之干城,岂可因小人谗言而自断臂膀?”**

“臣以为,当派钦差赴江南详查,若陈大人果有不法,再行处置不迟!”

“查?等查清楚,江南恐怕已非朝廷所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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