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雨夜惊雷(2/2)
“你…瘦了。”陈显忽然道,声音低了下来。
陈静之紧绷的身体微微一震,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
“也…黑了不少。江南的日头,看来比京里毒。”陈显走下御座,来到陈静之面前,伸手,似乎想拍拍他的肩膀,但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落在他肩头渗血的绷带旁。“伤…真的不碍事?”**
“…不碍事。”陈静之的声音有些干涩。
“不碍事就好。”陈显收回手,转身,走到帐边,望着外面漆黑的雨夜。“静之,你知道吗,朕…很怕。”**
陈静之愕然抬头,看着陈显挺拔却显得有些孤寂的背影。
“朕怕你死在安庆。”陈显的声音很轻,“当朕接到你五千人要守安庆,对面是八万叛军的急报时,朕怕了。朕不是怕安庆失守,不是怕叛军东进。朕是怕…失去你这把最锋利的刀,怕…再也没有人,能像你一样,替朕,替这摇摇欲坠的江山,去杀,去砍,去做那些朕不能、不便做的事。”
“殿下…”陈静之喉头有些发堵**。
“但朕更怕的,是你…赢了。”陈显猛地转身,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你赢得太漂亮,太惊人了!五千破八万,阵斩敌酋,守住安庆,为朕,为朝廷,争取了最宝贵的时间!这是不世之功!可这功…太大了!大到…朕不知道该如何赏你!大到…朝中那些人,会寝食难安!大到…连朕,都要开始想,你陈静之,到底是忠臣,还是…下一个权倾朝野、功高震主的…祸患!”
最后几个字,陈显说得极重,也极慢。陈静之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殿下是在疑臣?”他的声音有些发颤**。
“朕不想疑你!”陈显低吼一声,“可你告诉朕,这满朝文武,这天下人,会怎么看?他们会说,陈静之年纪轻轻,便立下如此大功,手握重权,杀伐由心!他今日能杀郑廉,杀徐辉祖,明日就能杀朕!他今日能以五千破八万,明日就能拥兵自重,割据江南!这些话,朕不想听,可它们会像苍蝇一样,不停地在朕耳边嗡嗡作响!”
“所以…殿下信了?信了那些弹劾?信了朱勇递上来的所谓‘证据’?”陈静之的声音冰冷下来**。
“朕若信了,此刻你就不是坐在这里,而是在诏狱!”陈显盯着他,“但朕需要一个交代!对朝臣,对天下人,对那些弹劾你的人,对…那些恨不得你死的人,一个交代!沈炼,必须查!你在江南的所作所为,也必须有个说法!”
陈静之沉默了。他看着眼前这位亦君亦兄的男人,看着他眼中的挣扎、疲惫与无奈。他突然明白了。陈显不是不信他,而是…不能全信。坐在那个位置上,有太多的不得已,太多的权衡。他陈静之可以是刀,但这把刀,不能太锋利,不能让握刀的人感到不安。
“臣…明白了。”他缓缓跪了下来,“沈炼,殿下可任意审问。臣在江南所为,一切皆有案可查,臣…问心无愧。殿下若觉得臣功高震主,臣…愿交出一切权柄,回京…领罪。”**
“你!”陈显气急,指着他,“你这是在逼朕!”**
“臣不敢。”陈静之叩首,额头触地,声音平静得可怕,“臣只是…不想让殿下为难。臣这条命,是殿下给的。殿下若要收回,臣…无有怨言。”**
“你…”陈显看着跪在地上,肩头绷带渗血,却挺直脊梁的陈静之,胸口一阵闷痛。他何尝不知道陈静之的忠心与艰难?何尝不想保他?可…朝局如棋,他是执棋者,有时…却也身不由己。
“起来。”他伸手,将陈静之扶起,“朕没说要你的命,也没说要夺你的权。但…你必须给朕,也给天下人,一个台阶下。沈炼…暂时委屈他几日。江南的事,你写一份详尽的条陈,如何行事,为何杀人,一一列明。朕会让三法司、都察院、六部九卿会审!你…敢不敢对簿公堂?”
陈静之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光亮:“臣,敢!”
“好。”陈显拍拍他的肩膀,“在这之前,你还是钦差,总理江南事宜。但…京营会暂驻安庆。成国公…会‘协助’你。”
“臣…明白。”陈静之垂下眼睑。这是监视,也是保护**。
“还有一事。”陈显走回案后,从一堆文书中抽出一封密函,“这是‘影子’刚送来的。蜀王陈恪…有异动。他的大军,在夷陵停留数日后,突然拔营,不是东进,而是…南下了。”**
“南下?”陈静之目光一凝。
“是。看动向,是奔着…云贵去的。”陈显将密函递给他,“更奇怪的是,他派了使者,星夜兼程往京城去了。”**
陈静之快速浏览密函,眉头紧锁:“南下云贵…那里是土司林立,地势险要…他是想…避开朝廷兵锋,割据西南?还是…另有图谋?派使者进京…是想…求和?还是…缓兵之计?”**
“朕也不知。”陈显摇头,“但蜀王此人,狡诈如狐,绝不会做无用之功。他此番南下,必有深意。你在江南,与‘清流会’打交道多,可知他们在西南,有何布置?”**
陈静之沉思片刻,猛然抬头:“‘秋水’!殿下,‘清流会’的‘秋水’,一直与蜀王、宁王联络。宁王败走福建,蜀王南下云贵…这两地,皆是山高皇帝远,且…皆有海路或陆路可通外邦!殿下,臣怀疑,‘清流会’所图,恐怕不仅仅是搅乱江南,颠覆朝廷!他们…可能与外寇有勾结!蜀王南下,或是想借西南土司之力,或是…想打通通往外邦的通道!”**
陈显脸色骤变:“你是说…”**
“臣只是猜测。”陈静之沉声道,“但‘清流会’行事诡异,能量极大,不得不防。蜀王使者进京,无论是何目的,殿下都需小心应对。尤其是…宫中。”**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很轻,但陈显听懂了。坤宁宫的事,太后的病,皇后的死…这一切,都指向宫中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操控。蜀王此时派使者,是巧合,还是…与宫中那位‘贵人’有关?
“朕…明白了。”陈显深吸一口气,“江南之事,朕交给你。蜀王与‘清流会’,给朕查!不惜一切代价!至于朝中…”他眼中寒光一闪,“朕来处理。你只管放心去做,天塌下来,有朕给你顶着!”**
“殿下…”陈静之心中一热。
“但你也要记住,”陈显目光深沉地看着他,“刀,可以锋利,但不能伤了握刀的手。朕能顶一次,两次,但…顶不了一辈子。你…好自为之。”
“臣…谨记。”陈静之再次躬身**。
“去吧。”陈显挥了挥手,“好好养伤。江南…还需要你。朕…也需要你。”
陈静之深深看了陈显一眼,转身,一瘸一拐地向帐外走去。走到门口,他停下脚步,没有回头,低声道:“殿下…也请保重龙体。臣…告退。”**
帐帘落下,隔绝了内外。陈显独自站在偌大的军帐中,望着陈静之消失的方向,许久,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冯保。”
“老奴在。”冯保悄无声息地进来。
“去,告诉成国公,沈炼…好生看管,不得用刑,不得苛待。若有差池,朕唯他是问。”
“是。”
“还有,”陈显走到案前,提笔,“拟旨。陈静之守安庆有功,擢…兵部尚书,仍总理江南军务。加太子太保衔。赏…金万两,绢千匹。其麾下将士,论功行赏。阵亡者,从优抚恤。”
冯保一愣:“殿下,这…朝中恐有非议…”**
“拟旨。”陈显头也不抬,“非议?让他们来找朕。另外…”他笔锋一顿,“再拟一道密旨,八百里加急,送往四川,给…蜀王。”**
冯保心头一跳:“殿下…”**
“就说…朕,准他所请。让他…好生在蜀中待着。”陈显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但,若敢踏出蜀地一步…勿谓言之不预。”**
“…是。”冯保躬身,悄声退下**。
陈显放下笔,走到帐边,望着外面依旧滂沱的雨夜。闪电划破长空,瞬间照亮了他深沉如海的眸子**。
“蜀王…‘秋水’…宫中的‘风’…”他低声自语,“这盘棋,越来越有意思了。只是…不知道最后,究竟是谁,在为谁做嫁衣?”
雨,下得更大了。仿佛要将这世间的一切污秽与血腥,都冲刷干净。但只有他知道,有些东西,是冲不掉的。比如野心,比如阴谋,比如…那深不见底的人心**。
而此刻,安庆城中,那处被“护卫”着的小院里。陈静之站在窗前,同样望着漆黑的雨夜。肩头的伤隐隐作痛,但更痛的,是心**。
“大人,沈头儿他…”一名影卫悄声进来,面带忧色。
“殿下有旨,不会有事。”陈静之淡淡道,“让我们的人,盯紧成国公的人,还有…京营里所有与朱勇来往密切的将领。另外,”他转身,眼中寒光闪烁,“给我查!不惜一切代价,查清楚,是谁,在背后指使那个‘内奸’攀咬沈炼!‘清流会’在京营,在朱勇身边,到底还埋了多少钉子!”**
“是!”影卫凛然应命,转身消失在雨夜中**。
陈静之重新看向窗外。雨点敲打着窗棂,噼啪作响。他知道,安庆的血战结束了,但另一场更加凶险,更加无声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而他,已无路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