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铁流东进(1/2)

永和十五年,八月十八,安庆府,城外三十里,大龙山。

残阳如血,染红了秋日的山峦。大龙山上,临时搭建的营寨绵延数里,旌旗在西风中猎猎作响。最大的一顶牛皮军帐前,赤旗上斗大的“陈”字狰狞如怒目的狴犴。

帐内,陈静之负手立在粗糙的木图前。图上,长江如怒龙般蜿蜒,九江、湖口、彭泽、安庆……一连串的要塞地名被朱笔圈出,尤其是安庆,被重重打了个叉。

“报——!”亲兵掀帘闯入,单膝跪地,声音嘶哑:“大人!哨骑回报!宁王叛军前锋两万,已过彭泽,距此不足百里!中军大营仍在九江,宁王帅旗已立!后军及粮草辎重正从鄱阳湖水陆并进!其水师战船约三百艘,已出湖口,顺流而下!”

帐中气氛一凝。赵铁、沈炼等将领、幕僚面色凝重。百里,骑兵一日可至。他们只有五千人,其中还有一千是仓促整编的原扬州卫降卒**。

“知道了。”陈静之声音平静,甚至没回头,“再探。尤其是叛军水师的具体配置、航速,我要确切数字。”

“是!”亲兵退下。

“大人……”赵铁上前一步,这位跟着陈静之从京城到江南,历经数次血战的悍将,脸上也露出了忧色,“叛军势大,十倍于我。安庆城小墙矮,知府刘文焕(此为另一刘文焕,非前文都御史)虽有心守城,然兵不过三千,民壮万余,器械不全,恐……难挡叛军兵锋。是否……暂避锋芒,退守池州或铜陵,与俞军门(俞大猷)水师汇合,再图反攻?”

“退?”陈静之终于转过身,年轻的脸上没有丝毫惧色,只有一种冰封般的冷彻,“赵将军,我们退了,安庆十几万百姓怎么办?叛军过境,必如蝗虫过境,烧杀抢掠,十室九空。况且,俞军门的水师正在下游封锁江面,阻截叛军后援。我们一退,叛军便可全力东下,与其水师夹击俞军门。届时,长江天险尽失,金陵震动。这个责任,你我担得起么**?”

赵铁面色一白,低头道:“末将……思虑不周。”

“不是你思虑不周。”陈静之走到帐中,目光扫过帐内诸将,“是我们已无路可退。背后就是金陵,是朝廷的根本,是江南的腹心。我们退了,军心就散了,民心就乱了,那些还在观望的墙头草,立刻就会倒向宁王。所以,不能退,一步也不能退。”

他走到木图前,手指点在安庆与九江之间的一处——小孤山。“叛军前锋急于求成,想抢在宁王中军抵达前拿下安庆,立下首功。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大人的意思是……”沈炼眼睛一亮**。

“半渡而击之。”陈静之一字一顿道,“小孤山一带,江面收窄,水流湍急,暗礁密布。叛军若想快速进军,必分兵,一部走陆路沿江北官道,一部乘船走水路。我们就在这里……”他的手指重重点在小孤山对岸的一处滩涂,“设伏。放过其陆路前锋,集中兵力,打掉他的水路先锋!灭其水师先锋,则叛军水路补给线被掐断,陆路前锋便成孤军,士气必堕!”

“可……我们只有五千人,还要分兵设伏……”一名原扬州卫的千户迟疑道。

“兵不在多,在于精;将不在勇,在于谋。”陈静之看向他,“本官问你,你麾下那一千降卒,可堪一战?”

那千户挺起胸膛:“回大人!末将已按大人吩咐,汰弱留强,严加整训,如今剩下的八百弟兄,皆是敢战敢死之辈!家眷俱已安置妥当,他们知道,只有跟着大人,跟着朝廷,才有活路,有前程!愿为大人效死**!”

“好。”陈静之点头,“你部便为先锋,今夜子时出发,秘密进驻小孤山对岸芦苇荡。多备火油、火箭、渔网、铁蒺藜。记住,你的任务不是硬拼,是骚扰,是放火,是让叛军的船,进不得,退不得**!”

“末将领命!”千户精神一振,大声应诺。

“赵铁。”

“末将在**!”

“你率两千本部精锐,连夜出发,绕至小孤山上游十里处潜伏。待叛军船队遇袭混乱,你便率乘坐快船顺流而下,直冲其中军座船!擒贼先擒王,务必击沉或夺下其旗舰!”

“是!”

“沈炼。”

“卑职在**!”

“你带‘影卫’及本部斥候,盯死叛军陆路前锋。他们到了安庆城下,必然叫阵。你不必理会,只需盯紧,若其分兵回援水路,或后方有援军,立刻来报。另外……”陈静之顿了顿,声音压低,“派几个机灵的,混进安庆城。告诉刘知府,死守待援。本官不要他出城野战,只要他守住城墙三日!三日之后,本官亲提叛将首级,与他会猎于城下**!”

“卑职明白**!”

“其余诸将,随本官坐镇中军,以为策应。”陈静之最后道,目光扫过帐中每一张或年轻或沧桑的脸,“此战,关乎江南安危,关乎朝廷颜面,更关乎我等身后万千百姓身家性命!本官不说虚的,此战若胜,所有参战将士,赏银五十两,记功三等!战死者,抚恤加倍,子弟可入军籍,免赋三年!若败……”他深吸一口气,“本官与诸位,皆死于此地,以报国恩!诸君,可敢随我死战**?!”

“愿随大人死战!愿随大人死战!”帐中诸将热血沸腾,齐声怒吼,声震营帐**。

“好!”陈静之猛地抽出腰间尚方宝剑,剑光如秋水,映着他冰冷而坚定的眸子,“各自准备,子时出发!此战,有进无退,有死无生**!”

“有进无退!有死无生**!”

众将轰然应诺,鱼贯而出。帐中很快只剩下陈静之与沈炼**。

“大人……”沈炼欲言又止**。

“说。”陈静之还剑入鞘,走到案前,就着昏黄的牛油烛,仔细查看着一份更精细的江防图。

“京城……有消息了。”沈炼从怀中取出一份用火漆封得严实的细竹管,声音压得极低,“是‘影子’用最紧急的渠道送来的,沿途……换了三次人,死了两个**。”

陈静之手微微一顿,接过竹管,验看火漆无误,才用小刀挑开。里面只有薄薄一张绢纸,上面是他熟悉的、陈显那铁画银钩的字迹,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潦草,甚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

“静之吾弟:京中剧变已平,然余波未了。张氏(皇后)废,供出‘清流会’与坤宁宫勾连之实,然其自尽于冷宫,线断。太后病重,恐有不测。宁、蜀二逆果反,声势浩大。京营已发,然远水难解近渴。江南重担,尽在尔肩。朕予尔全权,可便宜行事,先斩后奏。但有一事,务必谨记——勿使叛军一兵一卒过安庆!金陵安危,系于此战。兄显手书。另,陛下闻尔在江南事,常问‘陈卿安否’,心甚念之。保重。”

信很短,信息量却大得惊人。皇后被废,自尽?太后病重?京营已发?还有……小皇帝的问候……

陈静之将绢纸凑到烛火边,看着它化为灰烬。火光在他眸中跳跃,映出一片深邃的冰冷**。

“皇后……果然是她。”他低语,没有丝毫意外。“太后病重……是巧合,还是……灭口**?”

沈炼不敢接话**。

“京营出动,至少需半月才能抵达前线。”陈静之抬头,望向帐外沉沉的夜色,“这半个月,就要靠我们自己了。也好……”他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正好,让天下人看看,我陈静之,是怎么用五千人,挡住十万叛军的。”

“大人……”沈炼忍不住道,“京城……似乎……对大人您……”他不知该如何形容那封信里复杂的意味**。

“天威难测,圣心难揣。”陈静之打断他,声音平静无波,“我们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打赢这一仗,守住江南,便是对陛下,对殿下,最好的交代。至于其他……等活下来再说。”

他转身,拍了拍沈炼的肩膀:“去吧,按计划行事。告诉弟兄们,此战若胜,我陈静之,绝不会亏待任何一个流血的兄弟。若败……黄泉路上,我陈静之,给他们牵马执蹬**!”

沈炼浑身一震,眼眶骤然红了,重重抱拳:“卑职……誓死追随大人!”说完,转身大步出帐,融入茫茫夜色。

帐中重归寂静。陈静之独自站在巨大的江防图前,手指轻轻拂过“安庆”二字**。

“安庆,安庆……愿此战之后,你真能长治久安。”他低声自语,然后吹熄了蜡烛。帐内陷入黑暗,只有他一双眸子,在黑暗中亮得吓人,如荒野中择人而噬的孤狼。

同一夜,九江,宁王中军大帐**。

灯火通明,觥筹交错。宁王陈宁一身金甲,踞坐上首,左右皆是披甲的将领和幕僚。他年约五旬,面皮白净,三缕长须,看似儒雅,但眼中偶尔闪过的精光,却透着鹰视狼顾之相**。

“报——!”一名信使匆匆入帐,单膝跪地:“王爷!前锋刘将军急报!已过彭泽,明日午时前,必抵安庆城下!水师先锋船队五十艘,已出湖口,顺流而下,今夜子时可至小孤山水域!”

“好!”陈宁抚掌大笑,举起金杯,“刘能(前锋主将)不愧是本王麾下第一猛将!传令,拿下安庆,本王亲自为他向朝廷请功!不……是向‘新’朝廷请功!哈哈哈哈**!”

“恭喜王爷!贺喜王爷!”帐中诸将纷纷举杯,谀词如潮。

“王爷神威,天兵所向,安庆弹丸之地,必一鼓而下!”

“是啊!听说那陈静之小儿,只带了五千人来援,简直是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待拿下安庆,顺流东下,直取金陵!到时候,王爷登基大宝,吾等皆是从龙功臣!”

陈宁听得心花怒放,但脸上却故作矜持:“诶,不可轻敌。那陈静之能在江南掀起如此风浪,必有过人之处。不过……”他冷笑一声,“五千对十万,纵是孙吴再世,也回天乏术!传令下去,告诉刘能,不必等中军,可自行决断,尽快拿下安庆!至于那陈静之……若能生擒,本王要亲自看看,这个让江南士绅闻风丧胆的‘陈阎王’,到底是个什么三头六臂的人物**!”

“是!”信使领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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