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翰林深处（1/2）

永和十二年，四月。传胪大典的余韵尚未散去，恩荣宴的笙歌也已落幕。新科进士们还沉浸在“一日看尽长安花”的狂喜与意气风发之中，吏部的铨选任命便已迅速下达。

一甲进士，照例直入翰林院。

状元、榜眼，授从六品修撰。

而探花 陈静之，因年纪过轻，特旨授正七品编修。

消息传出，无人感到意外，反倒觉得摄政王 如此安排，已是格外的器重与爱护。十二岁的翰林官，本朝开国以来，闻所未闻！若非其才华实在耀眼，加之韩迁、谢安 等重臣暗中肯定，纵是探花，也难免要外放州县历练数年。如今直入清贵无比的翰林院，无疑是将其放在了储相 的位置上培养。

翰林院，位于皇城 东南角，紧邻内阁 所在的文渊阁。这里青砖灰瓦，古木参天，环境清幽，看似远离尘嚣，实则为天下文脉所系，中枢机要所在。院中藏有秘阁典籍，国史实录，更是起草诏书、备顾问、教授皇子 之地，素有 “玉堂清署” 之称，是无数士子梦寐以求的清华之地。

陈静之（陈烬）换上了那身略显宽大的青色七品鸳鸯补服，手持吏部文凭，在一位老翰林带领下，步入了这座熟悉的院落。空气中弥漫着书香和陈年墨锭的味道，廊下偶尔有身着绿袍、青袍的翰林官匆匆走过，步履轻缓，低声交谈，一派肃穆静谧 的气象。

他的到来，无疑在平静的翰林院投下了一颗石子。如此年轻的前辈，又是名动京师的神童探花，引得众人纷纷侧目。目光中有好奇，有审视，有不易察觉的嫉妒，也有几分等着看笑话 的意味。毕竟，翰林院不仅是清贵之地，更是论资排辈 极其严格的地方。一个十二岁的少年，纵是天才，能否适应这里的规矩，处理好繁杂的文书档案，与一众进士出身、甚至庶吉士 留馆的前辈们相处融洽，都是未知数。

陈静之对此心知肚明。他收敛锋芒，姿态放得极低。对掌院学士、侍读、侍讲 等上司，执礼甚恭；对修撰、编修 等同僚，谦逊有礼；即便对典籍、待诏 等低级官员乃至书吏，也毫无倨傲之色。每日准时点卯，埋首于浩如烟海的档案典籍之中，或协助前辈整理前朝实录，或草拟寻常诰敕，兢兢业业，一丝不苟。

他负责的第一项具体职司，是参与整理、誊录《太祖实录》 的部分散佚稿本。当他的手，触摸到那些记载着自己前世金戈铁马、叱咤风云 事迹的黄册时，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奇异感受。那冰冷的文字背后，是他滚烫的人生。他需以极大的意志力，才能压制住灵魂的震颤，以平静客观的笔触，去“还原”那段他亲身经历的历史。

偶尔，在整理到某些关键战役或重大决策的记载时，他会发现史官的笔法 或有隐晦，或有偏差，甚至有些秘辛，连他这位当事人都感到惊讶。这让他对历史的书写 有了更深的体悟，也对永和朝 如何塑造太祖形象、定调历史，有了更清晰的认识。这无疑是一个绝佳的视角，让他能置身事外地审视自己的过去，以及当前执政者（尤其是摄政王陈显）的政治意图。

他的才华，很快在日常事务中显露出来。无论是起草公文 的文笔老练，考据史料 的精准犀利，还是应对咨询 时表现出的博闻强识与见解独到，都让最初对他抱有疑虑的翰林前辈们刮目相看。尤其是几位出身寒门、注重实学的翰林官，如编修 李沅（韩迁门生）、检讨 赵知白（谢安赏识的年轻官员），很快便与这位年轻的同僚亲近起来，时常一起讨论经史时务。

这一日，翰林院 接到内阁 转来的一道咨文，要求查阅太祖朝 关于处理与西域诸国关系 的原始档案，特别是关于设立市舶司、推行茶马互市 的详细章程，据说是摄政王 为整顿日益繁杂的西北边贸 所需。

这项任务落在了陈静之所在的编修厅。众人翻检故纸堆，苦于资料散乱，记载不全。陈静之略一沉吟，凭借前世记忆，径直走向库房一角，从一个不起眼的书架底层，抽出了一册落满灰尘的《西域事宜汇编》 手稿。翻开一看，里面不仅详细记录了当年与于阗、龟兹 等国的盟约细节、税则制定过程，更有太祖皇帝 在几条关键条款旁的朱批手迹！字迹遒劲有力，意见一针见血：“夷狄，畏威而不怀德。互市可开，然定价之权，必操之我手！” “此条过于宽纵，易养虎为患，改！”

众人又惊又喜，如获至宝！这份手稿的发现，对解决当下的边贸纠纷，具有极高的参考价值！掌院学士闻讯，亲自来看，对着那熟悉的朱批字迹，感慨万千，对陈静之的心细如发 与博闻强记 大加赞赏。

消息很快传到内阁。首辅韩迁 拿着抄录的条文，对一旁的谢安 叹道：“此子……对故纸堆 的熟悉程度，简直……简直像是亲身经历过一般。若非知其年纪，几疑是太祖朝 的老翰林 转世。”

谢安轻摇折扇，微笑道：“韩相，此乃天赐我大燕之良才也。摄政王殿下，似乎也对这位小探花，颇为关注。”

果然，数日后，摄政王府 长史亲自来到翰林院，传摄政王 口谕：三日后，殿下将于 文华殿 东厢，召见 新科探花 陈静之 ， 咨询经史 。

旨意传来，翰林院顿时掀起一阵轻微的波澜。摄政王 亲自召见一个七品编修 咨询经史，这可是极高的荣宠 和难得的机遇！但也意味着极大的压力！谁不知道摄政王天资聪颖，学识渊博，尤其精于史鉴，眼光极为挑剔？若应对稍有差池，恐怕前程堪忧。

陈静之闻讯，心中却是波澜微兴。他知道，该来的，终于来了。这绝非一次简单的“咨询经史”，而是摄政王陈显 对他的第一次正式考较！是龙是虫，或许在此一举。

召见前夜，陈静之没有熬夜苦读，而是早早熄灯安寝。他需要最清醒的头脑，去面对那位他一手培养、如今权倾天下的“皇孙”。

文华殿 东厢，灯火通明。陈显并未坐在主位，而是随意坐在窗下的紫檀木榻上，身着常服，正捧着一卷书细读。见陈静之在内侍引导下进来，他放下书卷，目光平静地落在少年身上。

“微臣翰林院编修陈静之，参见摄政王千岁！” 陈静之依礼参拜，举止从容，并无寻常少年初见天潢贵胄的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