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6章 血里胭脂(2/2)
花书萱只觉一盆冰水兜头浇下,指尖发麻。她看向榻上:少年面色青白,唇色却艳得异常,像雪中一点朱砂。他似乎听到,勉力睁眼,对她微弯唇角,气若游丝:“……开刀吧,我忍。”
“会疼死。”
“疼,也疼得过一辈子不能抬手?”他喘息,声音却坚定,“殿下,我签生死状,不怨你。”
花书萱眼眶刺痛,却知别无选择。她深吸一口气,转头:“备药!叫太医院最好的外科医正,本宫要在旁坐镇。”
内侍惊愕:“殿下千金之躯——”
“照办!”她厉声,尾音却止不住颤。
手术在静室进行。四壁蒙白布,灯火通明,铜盆一字排开,滚水、药酒、棉纱、艾蒿,满屋辛辣刺鼻。湛昂然被扶起,右肩裸露,口中咬软木。医正持银刀,在烛火上燎过,轻声道:“得罪了。”
刀落,皮开,血涌。少年浑身瞬间绷紧,像被拉满的弓,喉咙发出一声闷哼,却被软木堵住,只剩“咯咯”骨响。花书萱站在对面,双手死死按住他左臂,指节泛白。血珠溅上她月白袖口,晕开一朵朵猩红,像雪里突然绽放的腊梅。
割至寸深,碎骨已现。医正换小镊,夹出乌黑骨片,每取一片,少年便是一阵剧抖。花书萱低头,在他耳边轻声哄:“再忍忍,马上好……”声音却哑得不成调。她感觉掌下肌肉一寸寸僵直,又一点点松软,汗水浸透两人衣襟,混在一起,分不清是谁的。
最痛是烙铁止血。烧红铁箸贴上创口,“嗤啦”一声,青烟冒起,肉香混着焦糊味,扑鼻欲呕。少年猛地仰头,颈侧青筋暴起,一声惨叫终冲破软木,凄厉如裂帛,却半途哑住——他疼昏了。
花书萱只觉心脏被那叫声撕成两半,眼前发黑,却强自站稳。她俯身,唇贴他耳廓,颤声一字一顿:“昂然,坚持住!我在这儿,我在这儿……”
手术近一个时辰。取碎骨三片,刮腐肉一盏,烙伤七处。医正退下时,双膝发软,几乎跪倒。花书萱却不走,坐在榻沿,亲手换湿巾,擦血渍,一勺勺喂药。她袖口染满胭脂色,却再没换过,仿佛要让那血渗进肌肤,记住这份疼。
后半夜,烧退。少年昏沉,唇瓣干裂,无意识地呢喃。她俯身听,只辨得两个字:“……云手……”
她鼻尖一酸,握住他左手,慢慢抬高,直至肩平,再轻轻放下,如此反复,像教一个学童:“会好的,会抬起来的。我陪你练,每日都练……”
窗外,雨停了,残月如钩,冷冷照在窗棂。月光把两人影子叠在一起,一个俯身,一个仰卧,像两株被风雨打折的芦苇,却固执地缠在一起,不肯倒。
天明时,湛昂然醒来。第一眼,看见她伏在榻沿,黑发铺满他臂弯,发梢还沾着血迹。他抬左手,轻触她发顶,指尖颤抖。花书萱瞬间惊醒,抬头,撞上他视线——那双眸子熬得通红,却亮得惊人。
“殿下……”
“别说话。”她握住他手,声音沙哑却温柔,“疼不疼?”
他摇头,又点头,最后只是笑,泪水滚落,渗入枕畔,与昨夜血痕混在一起,分不清是泪是血。他轻声道:“我听见你叫我‘昂然’,像娘叫孩儿……”
花书萱眼眶发热,俯身,额头贴着他额头,声音轻而笃定:“以后,都这么叫。昂然,昂然……你得好起来,陪我放纸鸢,陪我批折子,陪我到老。”
少年泪如雨下,却努力弯唇,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好,到老。”
窗外,第一缕朝阳穿透云层,照在海棠枯枝上,像给那几枚暗红残果,镀上一层金。室内,血与泪交融,胭脂化雪,却也开出最倔强的花——
一朵叫“余生”,一朵叫“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