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4章 锁麟囊·赠囊(2/2)
开戏鼓响,湛昂然扮薛湘灵出台。一亮相,彩声雷动——但见他头戴点翠,身着绣帔,腰系五色丝绦,莲步轻移,水袖翻飞,艳色夺人,却偏又带着闺秀的端庄。台下女客先疯了,绢花、香囊、珍珠串,雨点般往台上掷,被鼓师用槌子一一挡回,笑骂:“别砸了我的板!”
花书萱坐在正对面酒楼二层,临窗,垂半幅竹帘。她穿素青男装,头戴帷帽,只露一双眼睛。赵成守在楼梯口,不准任何人上。台上唱到“春秋亭外雨潇潇”,薛湘灵赠囊给赵守贞,湛昂然从怀中掏出那只“锁麟囊”,高唱:
“囊虽小,情义深,他日相逢记此音——”
金麟印在囊内,随他动作“叮”地轻响,像一声隐秘的回应。花书萱心口一颤,指尖无意识地扣紧窗棂。帘外,人海如潮;帘内,她只听那一个人的声音。
戏继续,一折又一折。到“落魄”一场,薛湘灵沦为佣妇,风雪夜归,唱“一霎时把七情俱已昧尽”,湛昂然嗓音一转,由亮转哑,由媚转苍,似把半生辛酸都倾出来。台下看客先是安静,继而抽泣声四起。花书萱眼眶发热,却死死忍住。她看见他趁转身,飞快以袖角拭泪——那不是戏,是真的泪。
最后一折“重逢”,薛湘灵与赵守贞相认,锁麟囊重现。湛昂然跪台心,高举那囊,金麟印映着灯火,闪出细碎光芒。他唱“麟儿今得返,恩义永难忘”,声音哽咽,却强自稳板。鼓师忍不住,“咚”一声重槌,似替他把胸腔里那口血敲出来。
曲终,满台彩花,看客疯狂。湛昂然却跪不起身,水袖覆面,肩头微颤。台下喊“烟萝公子”,喊“薛湘灵”,喊得嗓子嘶哑,他仍不起。直到柳阿九拄拐上台,重重拍他肩,他才抬头,泪痕已干,只剩通红的眼,朝四面团团一揖,哑声道:“多谢诸位捧场。”
人群散去,月已西斜。花书萱仍坐在窗边,指尖摩挲茶盏,却一口未饮。赵成低问:“殿下,可回?”她摇头,抬眼看对面戏台——灯火渐灭,只剩一盏风灯,照那道孤独背影。他站在台心,低头看手中囊,像看一枚火种,又像看一口深渊。
许久,他抬手,把囊贴在心口,深深一揖,朝黑暗,也朝她。那一揖,低到尘埃,却重若千钧。花书萱眼眶骤热,倏地起身,掀帘下楼,却在楼梯口停住——下去又能如何?当众拥抱?还是再递一张笺?她苦笑,转身,大步离去。
回程,轿子摇摇晃晃。她掀帘,看天边残月,像被谁咬了一口的银盘。风里有戏班残留的锣鼓味,也有春夜的花香。她忽然想起自己绣囊时,指尖密密麻麻的针眼,此刻竟一点也不疼了。
“殿下,”赵成隔着帘,低声道,“梨雪社后日还有一场,可要来?”
她沉默片刻,轻声答:“不来了。”
“为何?”
“戏已唱完,该收的,他都收了。”她顿了顿,声音低下去,像对自己说,“再说,我若再去,他怕真要哭了。”
轿外,风掠过屋檐,卷起残花,像雪。她伸手,接住一片,看它在掌心化开,轻声道:
“锁麟囊,锁的是麟儿,也是——”她没说完,只合拢掌心,把那一点湿,攥成拳。
远处,戏台方向,传来更鼓三声。夜已深,春已半,故事才刚开始,却像已经结束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