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2章 雪夜送棠(2/2)
“为什么?”他声音轻得像雪落,“殿下为何待我至此?”
花书萱指尖一顿,半晌,低声答:“为‘戏’,也为‘你’。”
“戏?”
“嗯。”她侧脸贴在他发边,声音散在黑暗里,“我批折子批到半夜,听你一开口,就觉得江山还可救。你唱一句,比御史千篇奏章都管用。”
他笑,气息拂过她耳廓,痒而暖:“那‘你’呢?”
这回她沉默更久,久到轿外积雪压断枯枝,“咔嚓”一声脆响,才开口:“为你肯在雪里跪三天,也为你今日肯疼死不低头。我宫里见过太多软骨头,你是硬的,我想护住这份硬。”
话音落,轿内静得能听见心跳,砰、砰,分不清是谁的。湛昂然垂眼,看那只仍搓着自己指尖的手,忽然翻转掌心,与她十指相扣。他动作极轻,却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执拗,扣紧,再紧。花书萱指尖颤了颤,却没有抽回,只任他握着,掌心相贴,温度交融。
雪下到四更,终于小了。轿子过长桥,桥下水面结了薄冰,映着天边残月,像一面碎镜。车内,手炉已凉,狐毯却暖。湛昂然呼吸渐匀,睫毛上的冰碴化成水珠,滚落脸颊,像泪。花书萱抬手,轻轻拭去,指尖碰到他眼角,湿而烫。她一怔,低声问:“哭了?”
“没。”他声音哑,却带着笑,“是雪化了。”
她“嗯”了一声,手指却没离开,顺着他眉骨,一寸寸描摹——眉峰、眼尾、鼻梁,最后停在他唇角一道裂口,那里还凝着血痂。她指腹轻按,他“嘶”地吸气,却没躲,反而侧脸,把唇贴在她掌心,一触即离,像雪落无痕。
“殿下的手,真暖。”他轻声道,“暖到春天来了,估计都不会忘了。”
花书萱心口一紧,像被线勒住,呼吸发疼。她忽然想起十三岁那年的雪夜,她第一次偷溜出宫,在梨雪社后门听他唱《思凡》。那时她踮脚,从门缝往里看,少年亦如今日,背脊笔直,嗓音清越。一晃五年,雪还是雪,人还是人,却有什么东西,在暗处悄悄发芽,破土,顶着寒风,长出带刺的茎。
她垂眼,看两人交扣的手——自己肤色白,骨节小巧;他指节修长,却因常年练功布满茧与伤,青紫交错,像一幅残破却倔强的画。她忽然开口,声音极轻,却字字清晰:
“昂然,等春暖了,陪我放纸鸢吧。不带随从,就我们两个人。”
他指尖一紧,喉结滚动,半晌,只挤出一句:“好。”
轿子停在公主府侧门。门房早备暖轿、软榻、姜汤、御医,一拥而上。花书萱却摆手,亲自把人扶下车。湛昂然脚步虚浮,几乎整个重量压在她肩上,她咬紧牙关,一步步把他挪进内室。太医要跟进,被她拦在门外:“先候着,一刻钟后再进。”
内室地龙早烧得旺,热气扑面。她把他放平在软榻,亲手剥去血衣,拿药酒再擦一遍伤口,每擦一下,就听见他牙关“咯”一声,却硬是不叫。擦完,她取来自己的中衣,替他换上,又把狐毯盖到下颌,才转身去开门,让太医进来。
忙完,天已微亮。雪停了,东方泛起蟹壳青,一缕曦光透窗,照在榻上人脸上。湛昂然昏沉睡着,眉心仍蹙,像梦里也在忍痛。花书萱俯身,替他掖紧被角,指尖轻触他额头——烧退了些,却仍烫手。她忽然低头,在他眉心落下一吻,极轻,像雪落无声。
“睡吧。”她轻声道,“春天不远了。”
她起身,推门而出。晨光照在她背影上,拖出一条长长的影子,像一柄收进鞘的剑,笔直,却藏不住锋芒。而榻上人,在梦里无意识地蜷了蜷手指,掌心仍留着那枚小小火印——
烫得足以熬过整个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