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3章 鹤折翼(2/2)

雪落无声,却掩不住一声极轻的叹息——

“长渊,你赢了。”

元和二十年十月,京师初雪。雪片大如席,却掩不住西府深处的低咳——江栖鹤伏案,素袖掩唇,指缝间渗出暗红,滴在折页,晕成一朵小小的梅。他却平静地以帕拭去,继续批阅,仿佛那毒只是冬日里一场普通的伤风。

“大人,传太医吧?”老仆江福声音发颤。

“不必。”江栖鹤抬眼,眸色深如墨井,“雪大,别惊动皇城。”

毒名“忘川”,三月一发作,入络入心,无药可解。他亲手配的那味毒,如今反噬自身,像一条回头的蛇,一寸寸啃噬筋骨。他却秘而不报——女帝南巡未归,他不能乱她的心。

南巡前,女帝留他监国,握虎符,摄朝政。雪夜,他密令打开右掖门,放走最后一批“叛臣”家眷——崔氏遗孤、沈氏旁支、太学少年,共七十三人,车马无声,没入风雪。

黎明,玄甲卫副将高长陵呈上密报:“家眷逃逸,似有人暗授机宜。”江栖鹤批了个“阅”字,笔锋却微微一顿,墨汁溅开,像一粒小小的泪。

当夜,女帝轻骑回京,雪衣铁甲,马未卸鞍,直抵西府。城门洞开,风雪灌入,她立于马上,提灯照他——江栖鹤素衣立于雪中,面色比雪更白,唇角却带着一点暗红残迹。

“先生想背叛朕?”她声音轻,却比雪更冷。

江栖鹤抬眼,目光穿过风雪,落在她眉心,声音淡得像雪落:“臣只背叛了自己。”

女帝翻身下马,佩剑“断渊”出鞘,剑光一闪,一缕乌发断裂,被风卷着,落在两人之间,像一条黑色的河。

“再有一次,”她收剑,声音低哑,“朕斩的不是发。”

江栖鹤俯身,拾起断发,与袖中那枚早已褪色的青丝结并在一起——那是她十六岁所赠,青丝与白发交缠,打成死扣。他指腹轻抚,似在确认最后一遍,然后抬手,将两缕发一并抛入护城河。

雪落,水面无痕,像从未有过交集。他轻声,仿佛自言自语:

“姬长渊,我们两清了。”

女帝立于城门口,看着水面重新合拢,看着他被风雪掩去的背影,指节因紧攥而泛白,却未再开口。雪落在她肩头,积成一层薄白,像一场提前到来的祭奠——祭奠那缕发,也祭奠他们曾交颈而眠的昨夜。

而江栖鹤,独行于雪街,素衣被风吹得鼓起,像一面残破的旗。他未回头,却知身后那人,一定立于风口,任雪埋肩,任泪结冰——他们终于“两清”,却也终于,再无回头路。

更鼓五声,雪停,月出。护城河面结了一层薄冰,冰下暗流涌动,像无数未说出口的言语,被冻在黑暗里,再不见天日。

而冰面上,却有一道极浅的影子,一掠而过——像鹤翼掠过水面,像剑尖划过咽喉,像一场未遂的告别,终于,折翼沉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