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9章 子时牌局(2/2)
轮到阿九时,这个粗犷的汉子突然变得局促不安。他不断搓着那双布满老茧的手,眼神在每个人脸上游移,最后定格在自己的刀疤上。
崇祯八年,滁州城外。他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我们小队十二个人,被闯王的骑兵冲散了。我...我跑了。
阿九猛地扯开衣领,露出锁骨处一个可怕的箭伤:第二天回去找时,只看到十一具尸体。我...我没能把他们埋了。
他抓起茶壶直接往嘴里灌,茶水顺着下巴流到衣襟上,分不清是茶还是泪。
那明感到袖口的梅花标记突然发烫,烫得她差点叫出声。与此同时,她注意到小六悄悄退到了阴影里,仿佛刻意把空间留给这三个来自不同时空的失意者。
我...我也没见到外婆最后一面。那明鬼使神差地说出了自己的遗憾,她在电话里说想看看我设计的海报,可我总是说。
牌桌上弥漫着一种奇特的共鸣,三个人的呼吸渐渐同步。柳珪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卷手札,纸已经泛黄,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诗。
这是...这些年写的应试文章。他自嘲地笑笑,无一篇入得了考官法眼。
阿九盯着那卷手札看了很久,突然从腰间解下一个脏兮兮的布包。打开后是一截染血的刀穗,原本的红色已经被岁月洗成了暗褐。
老周...我们队长的。他粗声粗气地说,他女儿绣的。
小六不知何时又出现了,手里捧着那个紫檀木匣:可以交换。
柳珪和阿九对视一眼,同时伸出手。当手札与刀穗相触的瞬间,一道微光闪过,快得像是错觉。那明眨了眨眼,发现两人手中的物品已经互换——柳珪捧着那截刀穗,阿九则小心翼翼地展开手札。
这...柳珪抚摸着刀穗上的血迹,眼神突然变得坚毅。
阿九则盯着手札上的诗句,嘴唇无声地蠕动着。这个大字不识几个的逃兵,此刻却像是读懂了那些晦涩的骈文。
牌局结束时,寅时的钟声刚好敲响。柳珪起身行礼,动作比来时多了几分力量;阿九则挺直了腰板,那道伤疤似乎也没那么狰狞了。
多谢掌柜。两人异口同声地说,然后相视一笑。
他们离开的方式很特别——柳珪走向铜雀灯,阿九走向粗陶油灯,两人的身影在灯光中渐渐变淡,最后化作一缕青烟消散。
墙上多了两件:一张褪色的诗笺和一截染血的刀穗。
那明忍不住伸手触碰。诗笺冰凉如秋水,刀穗却温热似鲜血。更奇怪的是,当她同时触摸两者时,竟听到隐约的声响——像是有人在吟诗,又像是战场上的金戈铁马。
他们...会好吗?那明问。
小六正在整理骨牌,闻言抬头:柳珪明年会中明经科,虽然只是个闲职。阿九会回到那个战场,找到战友的遗体。
你怎么知道?
因为他们的遗憾已经放下了。小六指向墙上新添的印记,你看。
那明凑近观察,发现诗笺和刀穗周围萦绕着淡淡的光晕,像是被月光亲吻过。她袖口的梅花标记又热了起来,这次温度恰到好处,像是冬日里的一杯暖茶。
明晚见,掌柜的。小六送她到门口,月光给他的侧脸镀上一层银边。
那明走出几步,突然回头:等等,你还没告诉我,翁醉为什么会被选中?
但麻将馆的门已经关上了,霓虹招牌一个接一个熄灭,最后只剩下听雪轩三个字,在月光下泛着青白的光。
她摸了摸袖口的梅花,第一次觉得,或许被选中不是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