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转化与锚定(1/2)

嘀嗒。嘀嗒。

冰冷,规律,像是金属表针划过心脏的声音,在沈绮梦空洞的脑海里有节奏地回响。

她躺在柔软的治疗椅上,目光涣散地望着天花板模糊的纹路,意识像一团浸了水的棉絮,沉重而飘忽。

“放松,绮梦。”师兄林墨温和而稳定的声音,如同远方的灯塔,穿透迷雾指引着她。“让那些让你痛苦的记忆,随着声音离开……它们太重了,你该放下了。”

是啊,太重了。沈君恒这个名字,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灵魂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焦糊的痛楚。

忘了他。

沈家的深宅大院,那些精心算计的训练,那些伪装的笑脸,那些暗无天日的任务……像一张巨大的网,缠得她快要窒息。

忘了关于沈家的一切。

“嘀嗒”声再次敲击耳膜,如同催眠的咒语。她感到自己的意识正在一点点抽离,像退潮的海水,将那些痛苦的、甜蜜的、刻骨铭心的过往,一一从沙滩上抹去。

沈君恒带笑的眼睛,在她脑海中逐渐模糊,最终碎裂成一片无法拼凑的光点。

忘了吧……都忘了……

一滴冰凉的泪,顺着她的眼角无声滑落,没入鬓角。这是她与过去的最后告别。

意识,彻底沉入一片温暖的、无边的黑暗。

---

林墨看着监测屏幕上平稳的波形,轻轻松了口气。檀香在室内袅袅盘旋,白噪音发生器发出均匀的雨声,这一切都按计划进行着。

但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三天前,当绮梦抱着那只破旧的布兔子找到他,用平静到可怕的声音说“林墨,帮我”时,他就明白这将是他职业生涯中最艰难的一次催眠。不是技术上的难度——虽然深度记忆重构本就是催眠领域的禁区——而是情感上的重量。

她要抹去的,是一整个爱过、痛过、活过的自己。

“现在,你正走在一条长廊里。”林墨调整了耳麦,让声音通过骨传导设备直接传入绮梦的深层意识,“长廊两侧有很多门……每一扇门后,都存放着你的一段记忆……”

屏幕上,脑电波的a波开始有规律地波动。她进入了。

---

黑暗开始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望不到尽头的长廊。

绮梦(在意识深处,她依然是“绮梦”)站在起点,看着两侧密密麻麻的门扉。这些门的样式各异——鎏金的宴会厅双开门、训练室的铁门、沈君恒书房那扇厚重的红木门、甚至还有清水镇书店那扇会“吱呀”作响的老旧木门。

“往前走。”林墨的声音在长廊中回荡,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打开你需要打开的门。”

绮梦伸出手,推开了第一扇。

门后是她十五岁时第一次正式执行任务的场景。目标是一个五十岁的跨国商人,姐姐绮罗已经用三周时间让对方深深着迷。而她的任务,是在庆功宴的洗手间外,“偶遇”喝得半醉的目标,用三十秒完成一次接触式催眠,问出保险柜密码。

她记得自己手指的颤抖,记得目标身上浓重的雪茄味,也记得成功后姐姐在转角处给她的那个眨眼——那是她们之间的暗号,代表“干得漂亮”。

画面在手中凝结成一颗水晶般的记忆碎片。绮梦将它握在掌心,感受着那份冰凉的重量。

“这是你想要保留的吗?”林墨问。

绮梦摇头。她松开手,碎片没有坠落,而是悬浮在空中,开始发生变化。任务的具体细节褪去,商人的脸变得模糊,只剩下那个转角、那个眨眼、那份“我们做到了”的默契。

碎片重新落入她掌心时,已经变成另一幅画面:两个女孩躲在沈家训练基地的储物间里,分享一块偷偷藏起来的巧克力。姐姐说:“小梦别怕,这次考核我们一定能过。”

“转化。”绮梦轻声说,“不删除,但重新定义。”

这是她和林墨在准备阶段达成的共识。纯粹的遗忘太过危险,那些被强行压抑的记忆会变成潜意识里的肿瘤。她要做的,是把有毒的部分剥离,留下核心的经历本身——那些经历塑造了她,无论好坏。

第一扇门在她身后关闭。

第二扇门自动开启。

这次是沈君恒。二十岁的沈君恒,站在沈家年终宴会的聚光灯下,接受所有人的祝贺。他刚从华尔街归来,用一场漂亮的并购案证明了自己继承人的实力。绮梦躲在人群边缘,手里端着香槟杯,指尖冰凉。

她记得自己当时的心情——仰望,自卑,还有一丝可耻的幻想:如果有一天,他也能这样看我一眼。

记忆碎片在成形时带着灼热的温度,烫得她指尖发红。那些卑微的期待,那些自我欺骗的瞬间,那些“也许再努力一点他就会看见”的愚蠢念头……

“转化。”林墨提醒。

绮梦深吸一口气。她将碎片捧到眼前,看着那个年轻的自己。然后,她做了个剥离的动作——像撕开一层薄膜。膜下露出的,是另一个场景:她在训练室里,一遍遍练习催眠诱导技巧,汗水浸湿了训练服。不是因为想取悦谁,只是因为那天她成功让最难搞的模拟对象说出了真话,那种纯粹的、属于自己的成就感。

“我是沈绮梦,”她对着碎片说,“顶尖的催眠师。我的价值不需要任何人的目光来定义。”

碎片冷却下来,变成温润的玉石质感。

第三扇,第四扇,第五扇……

任务中的惊险时刻,庆功宴上的虚假笑容,成为替身的第一夜,海边那句未被听见的告白,挡枪瞬间迸发的血花,病中那只抽离的手……

每一段记忆都被取出、审视、转化。痛苦没有被删除,而是被重新编码:那些伤害不再是她“应得的”,而是她“经历过的”;那些爱不再是她“乞求来的”,而是她“付出过的”;那些背叛不再是她“不够好的证明”,而是对方“不配拥有的损失”。

这是一个极其痛苦的过程。每转化一段记忆,她的意识体就会颤抖一次。监测屏幕上的心电图出现了剧烈波动,血氧饱和度一度跌到92%。

“稳住呼吸。”林墨的声音依然平稳,“你正在接近核心区域。”

长廊似乎没有尽头。绮梦机械地走着,开门,转化,关门。她的动作越来越慢,意识体开始变得透明——这是精神透支的迹象。

然后,她停在一扇门前。

这扇门和其他门都不一样。它没有具体的样式,只是一片混沌的黑暗,门上浮动着不断变幻的画面碎片:姐姐跳海那天的暴雨,沈君恒喊错名字时的冷漠,家主那句“你只是工具”,还有她自己无数次在镜前模仿姐姐姿态的瞬间……

这扇门里封存的,不是具体的记忆,而是所有记忆凝结成的核心创伤:替身感。

“我永远只是影子。”绮梦听见自己说——不是现在的她,是过去无数个时刻的她,那些声音重叠在一起,在长廊里形成回音,“姐姐的影子,沈君恒心中那个幻影的替身,沈家需要的工具……那我呢?我在哪里?”

门开始震动。黑暗从门缝中渗出,像有生命的触须,缠上她的脚踝。

“绮梦!”林墨的声音陡然严厉,“设定锚点!现在!”

锚点。五个在新生活中最坚实的认知。

绮梦闭上眼睛,开始默念:

“第一,我是林梦。”

脚踝上的黑暗触须松动了一分。

“第二,林墨是我的哥哥。”

又一分。

“第三,我住在清水镇,在书店工作。”

触须开始退缩。

“第四,我喜欢画画。”

黑暗发出嘶嘶声,像被灼烧。

“第五……”绮梦睁开眼睛,眼中有什么东西在燃烧,“我要好好活着。作为一个人,不是工具,不是替身,不是影子——好好活着!”

“轰——”

门上的黑暗炸裂开来,但不是扑向她,而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回门内。门本身开始变化,混沌凝固成具体的形态:那是一面镜子。

镜子里映出的,不是姐姐绮罗,也不是任何别人。

是她自己。短发,棉布裙子,手里拿着画笔,身后是清水镇的青瓦白墙。镜中人的眼神清澈坚定,嘴角带着真实的、不完美的微笑。

绮梦伸手,触摸镜面。

镜面荡开涟漪,像水面。她的手指穿透进去,触碰到镜中自己的手。两只手交握的瞬间,一股温暖的力量从镜中涌出,流遍她的意识体。

那些透明的地方重新变得坚实。

“我看见了。”她轻声说,“我一直都在。只是太久没看镜子了。”

镜中的“林梦”对她点点头,然后化作光点,融入她的身体。

门消失了。不是关闭,而是彻底消散,在原地留下一块小小的基石。基石上刻着两行字:

“此身为界,过往皆客。”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