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巡视历练（2/2）

典型的以“忙”为借口，掩盖程序问题。

“另外，”苏清越换了个问题，“数字产业园运营两年了，现在入驻企业有多少？年产值多少？税收多少？”

张建国迟疑了一下：“入驻企业……有三十多家吧。产值和税收数据，我要问问统计部门。”

三十多家，距离规划的一百家差得很远。

“张主任，我听说有些厂房空着，租给了一些物流公司当仓库？有这回事吗？”

张建国的额头开始冒汗：“这个……暂时性的。数字经济企业招引需要时间，我们先让厂房用起来，避免资源浪费。”

谈话进行了一个小时。张建国回答得越来越勉强，漏洞越来越多。

离开开发区时，苏清越心里基本有数了：数字产业园是个典型的“政绩工程”。为了赶进度、出形象，程序能省则省，投资能高则高，效果却差强人意。

晚上，巡视组召开每日例会。

各小组汇报进展。信访组收到大量反映开发区问题的信件；谈话组听到不少干部对开发区搞“形象工程”的抱怨；查阅资料组也发现了类似问题。

赵长海组长听完，沉默片刻：“看来，开发区的确是个问题集中区。这样，成立一个专项小组，集中核查开发区的问题。小苏，你参加。”

“是。”

专项小组由赵长海亲自牵头，苏清越和其他三名组员组成。任务很明确：把开发区的问题查深查透。

接下来的两周，专项小组全力以赴。

苏清越负责查项目。她调取了开发区所有重大项目的全套资料，一笔一笔核对。发现问题越来越多：

数字产业园的招投标文件不全，评标记录有涂改痕迹。中标单位省建工集团，在施工过程中频繁变更设计、增加工程量，最终结算价比中标价高出40%。

文化艺术中心的设计方案招标，中标单位是一家名不见经传的设计公司，但设计费高达两千万。而参与竞标的几家国内知名设计院，报价都在一千万左右。

高速公路连接线的征地拆迁，补偿标准比市里规定高出30%。而负责拆迁的公司，法人代表是开发区某副主任的侄子。

每一个问题背后，都可能藏着利益输送。

苏清越把这些线索整理成清单，附上证据材料，报给赵长海。

老组长看了，眉头紧锁：“问题确实不少。但牵涉面太广，如果全查，巡视时间不够。”

“那怎么办？”有组员问。

“抓重点。”赵长海说，“集中力量查一两个典型问题，把证据做扎实。其他问题，作为线索移交清源市纪委处理。”

他看向苏清越：“小苏，你觉得哪个问题最典型、最好查？”

苏清越想了想：“数字产业园的招投标问题。招投标文件不全，评标记录涂改，这是明显的程序违规。而且中标单位是省属国企，查起来相对容易——省纪委可以协调。”

“好，就查这个。”赵长海拍板，“小苏，你牵头，成立核查小组，专门查数字产业园的招投标问题。给你一周时间，把证据链做完整。”

任务很重，但苏清越喜欢挑战。

核查小组迅速行动。

苏清越带着两名组员，再次来到开发区档案室。这次她态度更强硬：“刘主任，数字产业园的所有资料，包括过程性文件、会议纪要、往来函件，全部拿出来。如果这里没有，就去相关单位调取。”

刘管理员看这架势，知道瞒不住了，只好配合。

在堆积如山的文件里，苏清越找到了关键证据：一份被遗忘在角落的会议纪要。

那是三年前的一次专题会议，研究数字产业园招标事宜。参会人员有当时的市委书记、市长、开发区管委会主任、财政局局长等。

纪要里明确写道：“为加快推进数字产业园建设，同意采取邀请招标方式，邀请省建工集团等三家单位参与。评标委员会由开发区管委会、市住建局、市财政局相关人员组成。”

问题在于：第一，按照规定，超过一个亿的项目必须公开招标，不能邀请招标。第二，评标委员会成员全部是清源市干部，没有外部专家，容易操纵。

更关键的是，纪要最后一页有手写补充：“经研究，确定省建工集团为中标单位。”后面有几个人签名——包括当时的市委书记、市长。

这意味着，招标还没开始，结果已经内定了。

苏清越拍下这份纪要，心跳加速。这是直接证据，证明数字产业园的招标存在严重问题。

她继续深挖，又发现了几份可疑的补充协议：施工过程中，省建工集团以“设计变更”“材料涨价”“工期紧张”等理由，先后签订了十四份补充协议，增加工程款六个亿。

而这些补充协议，都没有经过重新招标，甚至没有经过严格的预算审核。

证据链逐渐完整。

一周后，核查小组向赵长海汇报。

苏清越把收集到的证据一一展示：违规决定邀请招标的会议纪要、不完整的招投标文件、涂改的评标记录、十四份补充协议、最终超预算40%的结算报告……

“基本可以认定，数字产业园项目存在违规招标、虚增工程量、超预算结算等问题。”她总结，“涉及金额巨大，可能隐藏利益输送。建议作为重点问题线索，移交省纪委监委深入调查。”

赵长海看完所有材料，沉默了很久。

“小苏，你知道这份纪要上的签字领导，现在在哪里吗？”他忽然问。

苏清越一愣。她查过，当时的市委书记王宏伟，现在是清源市委书记；当时的市长李为民，现在是清源市长。

也就是说，当年违规决策的人，现在正是清源市的主要领导。

“我知道。”她点头。

“那你觉得，这份纪要该不该用？”赵长海看着她，“用了，可能直接牵涉到现任市委书记、市长。不用，问题就查不深。”

这是两难选择。苏清越明白组长的顾虑。

“赵组长，我认为该用。”她思考片刻后说，“巡视的目的是发现问题，形成震慑。如果因为涉及现任领导就回避，那巡视的意义就打折扣了。而且，这份纪要是客观证据，我们应该如实反映。”

赵长海点点头，又摇摇头：“道理是对的。但实际操作要考虑政治效果。这样，这份纪要我们先保留，在巡视报告中客观反映问题，但不点名具体人。等省委决定怎么处理。”

这是折中方案。苏清越虽然觉得不够彻底，但也理解组长的难处。

巡视进入最后阶段。

各小组开始起草分报告。苏清越负责撰写“开发区存在的问题及建议”。她花了两天时间，写了一份五千字的报告，列举了开发区的五大问题：规划贪大求全、违规决策上项目、招标程序不规范、债务风险高企、招商引资弄虚作假。

每一条都有数据支撑，有案例佐证。建议部分，她提出了三条：一是对违规项目进行审计，严肃追究责任；二是建立科学的政绩考核体系，杜绝“形象工程”；三是严控政府债务，防范金融风险。

报告交给赵长海时，他看了很久，最后说：“小苏，你写得很扎实。但有些表述……可以再斟酌一下。比如‘政绩工程’这个词，比较敏感，可以换成‘缺乏科学论证的项目’。”

这是文字上的艺术。苏清越明白，巡视报告既要反映问题，又要把握分寸。

“我改。”

巡视结束前三天，清源市委书记王宏伟主动约谈巡视组。

作为被巡视地区党委主要负责人，这是常规程序。但苏清越知道，这次约谈不会轻松。

约谈在市委会议室进行。赵长海带着苏清越和其他两名组员参加。

王宏伟五十多岁，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说话声音洪亮：“赵组长，各位巡视组的同志，辛苦了。这两个月，你们对清源市的工作进行了全面体检，帮助我们发现了不少问题。我代表市委市政府，表示衷心感谢。”

开场白很标准。接着，他话锋一转：“对于巡视组发现的问题，我们照单全收，坚决整改。特别是开发区的问题，我们已经成立了整改专班，由我亲自牵头，确保整改到位。”

他看向苏清越：“苏清越同志，我看了你写的报告，很专业，很深刻。你提出的建议，我们都会认真研究，纳入整改方案。”

态度很诚恳，但苏清越听出了言外之意：问题我认，但怎么整改，是我们的事。

赵长海回应：“王书记有这个态度，很好。巡视是政治体检，目的是推动解决问题。希望清源市委以这次巡视为契机，真正把问题整改到位，推动高质量发展。”

约谈进行了两个小时。王宏伟表态坚决，但具体措施含糊。苏清越知道，真正的整改，还要看后续。

巡视结束前一天晚上，苏清越在房间里整理行李。

两个月的巡视，她瘦了五斤，但收获很大。看到了更高层面的问题，学会了更复杂的博弈，也认识了一群优秀的同行。

手机响了，是周维。

“明天回来？”他问。

“嗯，下午到。”

“我去接你。”

“好。”

挂了电话，苏清越走到窗前。清源市的夜景很美，高楼林立，灯火辉煌。但在这光鲜背后，有多少问题被掩盖？有多少真相被粉饰？

她想起赵长海组长在最后一次组务会上说的话：“巡视就像照镜子，能照出脸上的污点，但能不能洗干净，还要看自己。”

镜子已经照了，接下来，就看清源市怎么洗脸了。

而她，完成了这次历练，要回到自己的战场。

那里，还有未查完的案子，未完成的改革，未实现的理想。

但她已经不同了。

这两个月，她站得更高，看得更远，想得更深。

她知道，未来的路，会更难走。

但她已经准备好了。

因为她是苏清越。

那个从云湖走出来，一路披荆斩棘，永不退缩的纪检干部。

夜色深沉，星光闪烁。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