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壁垒松动(2/2)
长时间的沉默。
审讯室里只有空调的嗡嗡声,和张建国越来越粗重的呼吸。
“我……”他终于开口,声音嘶哑,“我要见李书记。”
“李书记知道你在留置,但按照规定,他不能见你。”苏清越说,“而且,你觉得李书记现在会来见你吗?”
这句话像一把刀子,捅破了张建国最后的幻想。
是啊,李明怎么会来见他?避嫌还来不及。他张建国出了事,对李明来说只是弃卒保车——不,连车都算不上,顶多是个过河卒子。
“我……我说了,能减轻处罚吗?”张建国抬起头,眼睛里有了泪光。
“那要看你说什么,说多少。”苏清越没有承诺,这是纪律,“但主动交代,总比被动查出来好。”
张建国闭上眼睛,两行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这一刻,他不是什么住建局长,只是一个崩溃的中年男人。
“我说……我都说。”他抹了把脸,“但你们要保证,不牵连我家人。我女儿什么都不知道,她是无辜的。”
“只要他们没参与,就不会被牵连。”
张建国深吸一口气,开始了长达三个小时的供述。
从2018年清水湾项目启动开始,赵大勇如何找上他,承诺每压低一百块评估价给五个点返利;刘文斌的评估公司如何配合,出具虚假评估报告;他如何利用职权,在项目审批、监管执法上为赵大勇开绿灯;收受的钱如何通过弟弟张建军的公司洗白,一部分用于女儿留学,一部分购买房产,一部分存入海外账户……
他交代了每一次见面的时间地点,每一笔转账的金额去向,每一个参与人员的角色分工。说到后来,甚至不需要苏清越提问,他自己就滔滔不绝地说下去,仿佛要把压在心底多年的秘密一次性倒空。
当说到李明书记时,张建国停顿了。
“李书记……他知道多少?”苏清越问。
“他不知道具体细节。”张建国说,“但他暗示过,旧城改造要‘特事特办’,有些程序可以‘灵活处理’。他还说过,赵大勇的公司‘用得顺手’,可以‘适当支持’。”
“有证据吗?”
“没有。都是私下说的,没第三人在场。”张建国苦笑,“李书记很谨慎,从不留把柄。但我们都懂他的意思——他要政绩,我们要好处,各取所需。”
“赵立民呢?”
“赵立民是主动找上来的。”张建国说,“2019年,有拆迁户起诉赵大勇的公司,案子分到赵立民手上。他私下找我,说可以‘帮忙’,但要‘打点’。我告诉了赵大勇,赵大勇给了五十万。后来那个案子,拆迁户果然败诉了。”
“还有其他案子吗?”
“有,前后七八个吧。每个案子十万到三十万不等。”张建国回忆道,“赵立民很会办事,判得‘合法合规’,让人挑不出毛病。但明眼人都知道,他在偏袒拆迁公司。”
供述持续到中午。工作人员送进来盒饭,张建国吃了几口就放下了。
“苏常委,我有个请求。”他说。
“你说。”
“我想见见刘玉芬老人。”张建国的声音很低,“我知道我现在没资格,但……我想当面跟她道个歉。”
苏清越和老陈对视一眼。
“她还在医院,不方便。”苏清越说,“但你的歉意,我们可以转达。”
“谢谢。”张建国低下头,“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这些老百姓。他们信任政府,配合拆迁,结果被我这种人坑了。我……我该死。”
这句话,听起来像是真心的。
但真心与否,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口供到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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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专案组召开案情分析会。
张建国的供述笔录已经整理出来,厚厚一沓,涉及十几个项目、三十多名干部、两千多万涉案金额。加上之前收集的物证、书证、证人证言,证据链已经完整闭合。
“可以移送司法了。”老陈说,“检察院那边我沟通过,他们随时可以介入。”
“但李明书记这条线怎么办?”小李问,“张建国的供述提到了李明,但都是‘暗示’‘私下说’,没有实质证据。”
这是最大的难题。涉及处级主要领导干部,光有口供不够,必须有客观证据。
苏清越看向周维:“市纪委那边有指示吗?”
“陆书记的意思是,李明同志的问题线索,由市纪委另案处理。”周维说,“‘10·23’专案集中办理张建国、刘文斌、赵立民等人的问题。涉及李明的部分,单独剥离出来,按照干部管理权限上报。”
这个安排很稳妥。既不影响现有案件的推进,又为后续调查留出了空间。
“那赵立民什么时候动?”老陈问。
“今天下午。”苏清越看了看时间,“司法局那边已经打好招呼,等他开完会回来,就在办公室执行留置。”
话音未落,小王的电话响了。他接起来听了片刻,脸色变了。
“苏常委,赵立民跑了!”
“什么?”
“我们的人在他办公室等着,但他一直没回来。打电话关机。问司法局办公室,说他上午接到一个电话,说家里有急事,匆匆走了。”
又是一次精准的逃跑。
苏清越握紧了拳头。刘文斌逃跑时,电话从区委办公室打出。赵立民逃跑,又会是谁报的信?
“查他上午的通话记录。”周维立刻安排。
几分钟后结果出来:上午十点二十分,赵立民接了一个座机电话,通话时长一分钟。号码归属地——市司法局。
“市司法局?”苏清越皱眉,“谁打的?”
“正在查具体分机号。”技术组回复,“但这个号码属于局长办公室的外线。”
局长办公室……
一个可怕的猜测在苏清越脑海里浮现。如果市司法局领导也涉案,那这个案子牵扯的范围就太广了。
“先追人。”周维当机立断,“公安已经发了协查通报,他跑不远。同时,向市纪委报告这个新情况。”
会议匆匆结束,大家分头行动。
苏清越回到办公室,站在窗前,看着外面阴沉的天。秋雨要来了,空气里满是潮湿的气息。
案子办到现在,像剥洋葱一样,剥开一层又一层。每剥开一层,都露出更复杂的真相,更多牵连的人。
张建国突破了,但赵立民跑了。刘文斌抓回来了,但李明书记的线索悬而未决。老百姓的诉求部分解决了,但刘玉芬还躺在医院里。
手机震动,是医院打来的。
“苏常委,刘玉芬老人想见您。”
“她情况怎么样?”
“暂时稳定,但情绪很低落。她说……想跟您说说话。”
“我马上过来。”
苏清越拿起外套,匆匆下楼。在电梯里,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苍白,眼圈发黑,但眼神依然坚定。
这场战斗,还没有结束。
壁垒已经松动,但真正的堡垒,还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