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司法掮客(1/2)

周三上午九点,东州大学法学院。

苏清越在陈明远教授的办公室见到了这位学者。办公室不大,三面墙都是书架,堆满了法学书籍和文件夹。陈明远六十出头,头发花白但梳理得整齐,戴一副金丝眼镜,气质儒雅。

“苏主任,久仰。”陈明远起身握手,“你在云湖的‘三化建设’,我关注很久了。用信息化推动监督创新,这个思路很有前瞻性。”

“陈教授过奖了。”苏清越在沙发坐下,“我拜读了您关于‘同案不同判’的研究文章,很受启发。今天来,是想请教一些专业问题。”

“请讲。”陈明远泡了两杯茶。

苏清越打开公文包,拿出那份数据分析图表:“这是我们初步梳理的东州市知识产权案件判赔金额分布。如您所见,差异巨大。从专业角度看,这正常吗?”

陈明远接过图表,看了很久。办公室里只有空调的嗡嗡声和翻动纸张的沙沙声。

“不正常。”他终于开口,语气严肃,“自由裁量权应当遵循比例原则和一致性原则。类似案件,判赔金额出现三五倍的差异,或许可以解释为个案特殊情况。但几十倍的差异……”他摇摇头,“要么是法官专业能力严重不足,要么是有非法律因素干扰。”

“您倾向于哪种?”

陈明远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苏主任,我研究司法制度三十年了。一个法官专业能力不足,可能导致个别案件偏差。但如果同一个法院、同一类案件,长期出现系统性偏差,那就不是能力问题了。”

他起身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厚厚的文件夹:“这是我收集的东州市法院近五年知识产权案件裁判文书分析报告。你看这里——”

他翻开其中一页,指着表格:“我统计了全市三十七名审理过知识产权案件的法官,按照他们判决的平均金额做了排序。排名前三的和倒数前三的,判赔金额差距平均在八倍以上。更关键的是,”他顿了顿,“这些‘高判法官’和‘低判法官’,在法学背景、审判年限、专业培训方面,没有显着差异。”

苏清越心跳加快:“那差异来自哪里?”

陈明远合上文件夹,声音压低了:“我私下做过一些调研。发现一个现象:那些判赔金额特别高的法官,经常出现在某些律师事务所的‘客户答谢会’上。而那些判赔金额特别低的法官,则和另一些律师走得近。”

“您的意思是……”

“司法掮客。”陈明远吐出四个字,“有些律师,专门做这种生意。他们向当事人承诺‘能拿到高额赔偿’,然后通过各种方式影响法官。反过来,也有些律师,专门帮被告方‘摆平’事情,让判赔金额尽可能低。”

苏清越想起老宋说的“专业壁垒”。原来壁垒不只在于法律知识,更在于这种隐秘的利益输送网络。

“陈教授,您手头有具体线索吗?”

陈明远沉默了很久,最终叹了口气:“我是学者,不是侦探。有些话,我不能说。但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名字:张宏伟律师。他是东州知识产权领域的‘大腕’,胜诉率高达85%,平均判赔金额是行业平均值的两倍。你可以……关注一下这个人。”

张宏伟。苏清越记下这个名字。

“另外,”陈明远补充道,“你要查,就要查清楚整个链条。一个张宏伟不可怕,可怕的是他背后可能有一张网——哪些法官和他关系密切?哪些企业是他的长期客户?这些企业和法官之间,有没有其他关联?”

“我明白。”苏清越郑重道谢,“陈教授,谢谢您的指点。”

“不用谢我。”陈明远看着她,“苏主任,我研究了一辈子司法制度,最痛心的就是看到司法公信力受损。‘同案不同判’伤害的不仅是当事人,更是整个法治的根基。如果你能推动解决这个问题,我全力支持。”

离开法学院时,已近中午。苏清越坐在车里,脑子里飞快运转。

张宏伟律师。知识产权领域。高胜诉率。高判赔金额。

她拿出手机,打给二室内勤小何:“帮我查一个律师:张宏伟,应该是知识产权领域的。我要他的基本信息、执业律所、主要客户、近五年代理案件情况。”

“好的,苏主任。”

下午两点,二室小会议室。

苏清越召集一组全体成员,通报了上午的拜访情况。

“张宏伟,”她把打印出来的资料分给大家,“东州君合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专攻知识产权诉讼。执业十五年,代理案件三百余件,胜诉率83%。近三年,他代理的知识产权案件,平均判赔金额四十二万元,而全市同类案件平均值是二十二万元。”

组长老孙看着数据,眉头紧锁:“这个数据确实异常。但怎么证明他和法官有不正当交往?律师和法官的正常学术交流、业务探讨,都是允许的。”

“所以我们要找到‘不正常’的证据。”苏清越打开投影,“我梳理了张宏伟近三年代理的五十一起案件,对应二十七名法官。其中,有五位法官审理他的案件超过三起。而这五位法官的判赔金额,普遍偏高。”

她调出另一张表格:“更重要的是,我发现一个规律:当张宏伟代理原告时,判赔金额平均五十二万;当他代理被告时,判赔金额平均十八万。同一个律师,既能帮原告拿到高额赔偿,又能帮被告压低赔偿——这不像是单纯的诉讼技巧,更像是……他能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判决结果。”

会议室里安静下来。

年轻组员小王举手:“苏主任,我有一个思路。我们可以查张宏伟和这些法官的社交轨迹。比如,他们是否经常出现在同一个饭局?是否参加过同一场学术会议?有没有共同的兴趣爱好?”

“这个思路对。”苏清越点头,“但怎么查?我们总不能24小时跟踪吧?”

“不用跟踪。”小王眼睛发亮,“现在有很多公开数据可以利用。比如,学术会议的参会名单通常是公开的;高端餐厅的会员信息虽然保密,但可以通过消费记录分析;还有社交媒体,很多人会在朋友圈、微博分享聚会照片……”

苏清越想起在云湖时用大数据监督的经验。技术手段确实可以突破传统调查的局限。

“好,小王,你牵头做一个技术分析方案。”她分配任务,“孙组长,你带两个人,去法院调取张宏伟代理案件的完整卷宗——注意方法,就说我们需要研究知识产权案件裁判标准,为制定监督指引做准备。不要直接说要查法官。”

“这个理由好。”老孙点头,“法院那边应该不会太抵触。”

“另外,”苏清越想了想,“我们还要查张宏伟的客户。哪些企业长期聘请他?这些企业和法官之间,有没有其他利益往来?比如,法官的亲属是否在这些企业工作?企业是否向法官提供过其他好处?”

任务分配完毕,大家分头行动。

苏清越回到办公室,重新审视那些数据。她隐隐感觉,张宏伟可能只是冰山一角。知识产权领域如此,其他领域呢?民事诉讼、刑事诉讼、行政诉讼……是否也存在类似的“掮客”?

手机响了,是老宋。

“清越啊,听说你们一组在查知识产权案件?”电话那头,老宋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是的宋主任,我们在研究‘同案不同判’问题,想制定一个监督指引。”

“嗯,这个方向是对的。”老宋顿了顿,“不过要注意方法。政法系统很敏感,查律师可以,但涉及法官要格外慎重。法官有审判独立权,我们不能干涉。”

“我明白,我们只是做数据分析,不针对具体法官。”

“那就好。”老宋话锋一转,“对了,有件事跟你说一下。市中级法院的纪检组长老刘,下午给我打电话了,说听说我们要调知识产权案件卷宗。他问是什么情况。”

苏清越心里一紧。消息传得真快。

“您怎么回复的?”

“我说是为了研究工作需要,让他们配合。”老宋叹了口气,“清越啊,在政法系统查案,和在区里不一样。这里的关系盘根错节,你动一个人,可能牵出一串人。要步步为营。”

“谢谢宋主任提醒,我会注意的。”

挂了电话,苏清越走到窗边。七楼的高度,能俯瞰半个城市。远处,市中级法院的大楼巍然耸立,国徽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那是司法权柄的象征,也是她要监督的对象。

她知道老宋说得对,这里的关系网复杂得多。但正因如此,才更需要监督。

三天后,初步调查结果陆续汇总。

小王的社交轨迹分析有了发现:“苏主任,你看这个。”他把笔记本电脑推到苏清越面前。

屏幕上是一张社交网络图谱。中心节点是张宏伟,周围辐射出几十个连接点——法官、企业法务、学者、政府官员……

“我抓取了近三年东州市知识产权相关的学术会议、论坛、培训的参会名单。”小王指着图谱,“张宏伟和十七名法官共同出现过至少三次。其中,中院的张某法官——就是您之前重点关注的那位——和他共同出现了八次。”

“八次?”

“对。而且时间点很有意思。”小王调出时间轴,“每次共同出现后一两个月内,张宏伟就会代理一起由张某审理的案件。无一例外。”

苏清越盯着那张图谱。共同参会或许可以解释为专业交流,但如此频繁且规律的重叠,就不太正常了。

“还有其他发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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