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民心之怒(2/2)
苏清越和周维同时凑过去看。
账本是手写的,类似旧式的流水账。每一笔支出都列明了时间、金额、事由、收款人。事由大多是“业务协调”“关系维护”“信息费”,收款人则五花八门:有政府部门的工作人员,有银行信贷员,有媒体记者,甚至还有几个大学教授。
翻到中间几页,苏清越的手指停住了。这里记录着一系列与“清水湾项目”相关的支出,时间跨度从2018年到2021年。收款人里出现了张建国的名字,金额三十万,备注“项目支持费”。还有张建军的名字,金额二十万,备注“咨询服务费”。
但最引人注目的,是最后一笔记录:2021年9月,支出五十万,收款人“赵立民”,备注“法律咨询费”。
“赵立民……”苏清越念着这个名字,“一个法院院长,收评估公司的‘法律咨询费’?”
“不止这些。”老陈翻到下一页,“这里还有一笔,2020年10月,支出三十万,收款人‘李明’,备注‘领导关怀费’。但这个李明没有写全名,也没有职务。”
房间里安静下来。
李明,云湖区委书记,也叫李明。
“笔迹鉴定做了吗?”周维问。
“做了,确认是刘文斌的亲笔。”老陈说,“但这本账本和之前赵大勇的‘打点清单’一样,都是单方记录,没有其他证据佐证。刘文斌可以说这是自己瞎写的,是为了逃税做的假账。”
“那就让他解释,为什么要在假账里记这些名字。”苏清越站起身,“我去会会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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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讯室里,刘文斌看到苏清越进来,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恢复了镇定。
“苏常委,这么晚了还不休息?”他甚至笑了笑,“你们纪委工作也太辛苦了。”
“刘总倒是很轻松。”苏清越在他对面坐下,“儿子失踪了,公司被查了,还能坐在这里谈笑风生。”
刘文斌的笑容僵了一下:“我儿子是成年人,有自己的生活。公司是合法经营,不怕查。”
“是吗?”苏清越打开文件夹,取出那本账本的复印件,“那你解释一下,这本账是怎么回事?”
刘文斌看了一眼,脸色微变:“这……这是我个人记的流水账,没什么意义。”
“个人流水账里,为什么会有给张建国三十万‘项目支持费’的记录?”
“那是……那是业务往来。我们评估公司承揽项目,需要相关部门的支持,这是行业惯例。”
“行业惯例是行贿?”苏清越盯着他,“还有这笔,给赵立民五十万‘法律咨询费’。赵立民是法官,给你们提供什么法律咨询?”
刘文斌的额头开始冒汗:“他……他退休前给我们讲过课,这是讲课费。”
“2021年9月,赵立民还在任法院院长,就能在外面讲课收钱?”苏清越步步紧逼,“而且讲课费五十万,什么课这么值钱?”
“我……我记错了,可能不是讲课费……”
“那是是什么?”苏清越又翻到一页,“还有这笔,给‘李明’的三十万‘领导关怀费’。这个李明,是不是区委李书记?”
“不是!绝对不是!”刘文斌猛地站起来,“那是另一个李明,做生意的!”
“做什么生意?公司叫什么?联系方式是什么?”
刘文斌答不上来,瘫坐在椅子上。
苏清越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今天下午,你儿子刘小军和王强去刘玉芬家,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为什么刘玉芬会喝农药自杀?”
“自杀?”刘文斌瞪大了眼睛,“我不知道!我只是让儿子去沟通一下,解释评估政策……”
“沟通需要威胁吗?需要说‘再闹就追究妨碍公务’吗?”苏清越把邻居的证言记录推到他面前,“刘文斌,刘玉芬现在还在医院抢救,生死未卜。如果她死了,你们父子就是杀人凶手!”
“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刘文斌抱住了头,“是……是有人让我这么做的!”
“谁?”
“我……我不能说。”
苏清越知道,突破的时刻到了。她放缓语气:“刘文斌,你今年四十五岁,公司做了十几年,在云湖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你想过没有,如果这个案子坐实了,你要坐多少年牢?你儿子才二十四岁,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刘文斌的肩膀在发抖。
“现在交代,算你主动坦白,可以从轻处理。如果等到别人先交代,你就是从犯,甚至可能是主犯。”苏清越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像锤子敲在刘文斌心上,“想想你的家人,想想你的未来。”
长时间的沉默。
审讯室里只有空调运转的嗡嗡声,和刘文斌粗重的呼吸声。
终于,他抬起头,眼睛通红:“我说……我都说。但你们要保证,保护我的家人。”
“只要你如实交代,我们会依法保护你的合法权益。”
刘文斌深吸一口气:“评估公司压价,是张建国要求的。他说旧城改造资金紧张,区里有压力,让我们把均价控制在5800以下。每压低一百块,他给我们返五个点。”
“五个点?什么意思?”
“比如清水湾总评估价一个亿,如果我们压到九千万,省下来的一千万,他拿五百万,我们拿五百万。”刘文斌的声音越来越低,“但这钱不是直接给,是通过他弟弟张建军的公司走账,做成咨询服务费、材料费。”
“赵立民呢?”
“赵立民是负责处理拆迁纠纷的。有些拆迁户不服评估价,会去法院起诉。赵立民就帮我们压下来,判我们赢。每压一个案子,我们给十万到二十万不等。”
“李明书记呢?”
刘文斌犹豫了,眼神闪烁。
“说。”苏清越催促。
“李书记……他没收过钱。但他暗示过,旧城改造是区里的重点项目,要‘特事特办’。有些程序上的问题,让我们‘灵活处理’。”刘文斌顿了顿,“而且,张建国敢这么干,也是因为有李书记撑腰。区里都知道,张建国是李书记的人。”
这番话,印证了苏清越之前的猜测。张建国只是执行者,背后还有更大的保护伞。
“这些话,你敢写下来吗?敢在法庭上说吗?”
刘文斌沉默了许久,最终点了点头:“敢。但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儿子……他年轻不懂事,是被我牵连的。请你们从轻处理他。”
“我们会依法处理。”苏清越没有承诺什么,但语气缓和了些,“现在,把你刚才说的,详细写下来。时间、地点、金额、经手人,越详细越好。”
刘文斌拿起笔,手在颤抖,但还是一笔一画地开始写。
窗外,天色开始泛白。一夜又要过去了。
苏清越走出审讯室,看到周维在门口等她。
“突破了?”周维问。
“突破了。”苏清越点点头,“刘文斌交代了评估压价的利益链条,涉及张建国、赵立民,还提到了李明书记。”
周维的表情严肃起来:“涉及区委主要领导,这事就大了。必须马上向市纪委和省纪委报告。”
“我知道。”苏清越揉了揉太阳穴,“但在报告之前,我们还需要更多证据。刘文斌的口供只是开始,要有物证、书证形成完整的证据链。”
“刘玉芬那份名单上的拆迁户,就是最好的人证。”周维说,“如果二十多户人家都能站出来指证,这个案子就稳了。”
苏清越看了看时间,早上六点半:“九点,他们就会来纪委。到时候,我们就能知道,这个案子到底有多大。”
两人走向指挥室,准备整理一夜的工作成果。走廊的窗户透进晨曦的光,照在苏清越疲惫但坚毅的脸上。
这一夜,有人试图自杀,有人选择交代,有人在逃跑,有人在等待。
但天亮之后,一切都将不同。
因为民心之怒,终将化作正义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