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规则之上(1/2)
最高人民法院的会议通知摆在桌上,红头文件,黑色字体,每一行都透着庄重。苏清越看了三遍,确认会议地点确实在北京西郊的法官进修学院,参会人员名单里确实有她的名字。
“这次论证会规格很高。”孙主任坐在对面,眼镜片后的目光严肃,“环资庭的庭长亲自牵头,还有全国人大法工委、司法部、生态环境部的同志参加。咱们省就两个名额,你代表基层法院的声音。”
“我准备讲三个方面:取证难、鉴定贵、裁判尺度不统一。”苏清越翻开笔记本,“每个问题我都准备了案例和数据。”
“不够。”孙主任摇头,“这种会上,光讲问题没用,关键要有解决方案。你要提出具体的条文修改建议,最好能附上草案文本。”
苏清越一愣:“条文草案?我只是基层借调人员……”
“借调人员怎么了?”孙主任难得地笑了笑,“在最高人民法院的会议上,只看谁说得有道理。你那份关于惩罚性赔偿的建议稿,我看了,很有见地。就按那个思路深化,写成一个完整的条文建议稿。”
接下来的两周,苏清越进入了工作狂模式。
她每天早上七点到办公室,晚上十点离开。电脑屏幕上永远开着三个窗口:一个是最高法院的司法解释草案,一个是她正在修改的条文建议,还有一个是全省环境资源案件的数据库。
她发现,要提出有说服力的建议,光有基层经验不够,还需要宏观视野。于是她借阅了全国近五年环境公益诉讼的全部裁判文书,统计了支持惩罚性赔偿的比例和金额;她研究了美国《综合环境反应、赔偿和责任法》、欧盟《环境责任指令》的立法经验;她甚至请教了省环保厅的技术专家,了解环境损害鉴定的实际操作难点。
周三下午,她照例去民四庭旁听合议。今天讨论的是一起跨省污染案——上游a省的化工厂排污,导致下游b省的渔业损失。案子已经在基层法院判了,化工厂上诉到省高法。
合议庭三位法官意见分歧。
“一审判决赔偿数额过高,三千五百万,企业可能承受不起。”主审法官说,“而且损害因果关系鉴定存在瑕疵。”
“但渔业损失是事实。”另一位法官反驳,“环保部门的监测报告显示,那段时间河水苯系物超标八十倍。”
“超标和渔业损失的因果关系,需要更直接的证据。”第三位法官说,“比如死鱼样本的毒理学分析。”
赵明看向旁听席:“小苏,你怎么看?”
突然被点名,苏清越整理了一下思路:“我查了类似案例的判决情况。跨省污染案件,难点往往不在事实认定,而在管辖和执行的协调。建议在合议时考虑三个问题:第一,是否应该追加a省环保部门为第三人?第二,赔偿款项如何确保用于生态修复?第三,如果企业无力赔偿,能否探索分期支付或替代性修复方案?”
会议室安静了几秒。
“追加第三人……这个思路有意思。”主审法官若有所思,“如果能通过这个案子推动两省环保部门的协作,价值可能超过赔偿本身。”
赵明点点头:“小苏,会后你把这三个问题的详细建议写个备忘录给我。”
“好的。”
散会后,赵明特意留下她:“下个月我要去最高人民法院汇报工作,正好是你去开会的时间。到时候如果有机会,我们可以一起争取,把跨省污染协调机制写进司法解释。”
“我会准备好材料。”
回研究室的路上,苏清越手机响了。是周维。
“晚上有空吗?一起吃饭,有事跟你说。”
两人约在省高法附近的一家小馆子。周维看起来有些疲惫,眼睛里带着血丝。
“又加班了?”苏清越问。
“一个国企老总的案子,查了三个月,终于有突破了。”周维揉揉太阳穴,“但阻力也越来越大。昨天有人通过关系找到我爸,想‘反映情况’。”
“周伯伯怎么说?”
“他说:‘依法办事,该查的查,该办的办。’”周维笑了笑,“但我能感觉到他的压力。这个案子牵扯面太广。”
菜上来了,两人安静地吃了一会儿。周维突然说:“清越,你那个鑫旺化工案,环保协会上诉了。”
苏清越筷子停在半空:“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上诉状直接递到省高法,我看见了。”周维压低声音,“上诉理由之一,是原审法院未支持惩罚性赔偿‘于法无据’。他们引用了你那篇论文的观点。”
“这……”
“这是好事,也是坏事。”周维看着她,“好事是你的观点得到了当事人认可;坏事是,这个案子现在成了‘典型’,各方都会盯着。二审怎么判,可能影响全省同类案件的走向。”
苏清越放下筷子:“二审在民四庭?”
“应该是。但现在还没分案。”周维顿了顿,“清越,如果你被安排参与这个案件的合议,你会回避吗?”
这个问题很尖锐。苏清越沉默了很久:“从程序上说,我不需要回避。我只是原审的书记员,不是审判人员。但从实质公正的角度……”
“你会怎么做?”
“如实提供原审情况,但不对实体问题发表意见。”苏清越说,“这是底线。”
周维点点头:“我相信你。不过清越,你要知道,在有些人眼里,你已经是‘环保激进派’的代表了。这次去最高人民法院开会,你的发言可能会被过度解读。”
“那我也要说真话。”苏清越目光坚定,“如果连专业讨论都不能说真话,那改革还有什么希望?”
周维看着她,眼神复杂:“有时候我真羡慕你,这么纯粹。我在纪委工作三年,见过太多妥协和交易,有时候都快忘了自己为什么出发了。”
“你没有忘。”苏清越轻声说,“如果你忘了,就不会查那个国企老总的案子查三个月,就不会顶着压力坚持。”
周维苦笑:“也许吧。来,吃饭。”
饭后,两人沿着街道慢慢走。秋夜的风已经有些凉意,路灯把影子拉得很长。
“清越,你什么时候去北京?”周维问。
“下周三。”
“我下周四也要去,中央纪委有个培训。”周维笑了,“这么巧。到时候有空的话,一起吃饭?我知道北京有家不错的涮肉。”
“好。”
走到省高法宿舍楼下,周维停下脚步:“对了,有件事得提醒你。你们研究室有个叫刘海洋的,是赵立民的外甥。你注意点。”
苏清越心里一紧:“他怎么会在省高法?”
“借调,跟你一样。”周维说,“不过比你早来三个月。赵立民在省里有些人脉,把他弄进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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