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京城风云(2/2)
“我在学院门口。”周维的声音带着笑意,“出来吧,带你去吃涮肉。”
十月北京的傍晚已经有了寒意。周维站在一辆黑色轿车旁,穿着便装,看起来比在省城时轻松些。
“你们纪委培训结束了?”苏清越问。
“今天下午刚结束。”周维拉开车门,“上车,外面冷。”
车子驶向市区。窗外华灯初上,长安街的车流汇成一条光的河流。苏清越靠在座椅上,感到一丝疲惫——高强度讨论一天,精神始终紧绷。
“会开得怎么样?”周维问。
“很激烈。各方观点碰撞,但总体在向前推进。”
“那就好。”周维看了看她,“你看起来很累。今晚好好吃一顿,放松放松。”
涮肉店在老胡同里,门脸不大,但生意兴隆。铜锅炭火,羊肉鲜嫩,麻酱香浓。热腾腾的蒸汽升腾起来,模糊了彼此的眉眼。
“你们那个国企老总的案子,有进展吗?”苏清越问。
周维夹肉的手顿了顿:“有重大突破。查实他通过亲属代持,在境外有巨额资产。但现在遇到一个问题——有些证据是通过技术手段获取的,合法性可能被质疑。”
“技术侦查有严格程序,只要程序合法……”
“程序没问题。”周维放下筷子,“但对方律师抓住一点,说部分证据涉及个人隐私,要求非法证据排除。这是个新问题,监察法实施后还没遇到过。”
苏清越想了想:“我记得最高法有个关于电子数据证据的司法解释,对技术侦查获取的证据有专门规定。你可以查查。”
“查过了,但那个解释主要针对刑事案件。我们监察机关的调查,性质上还是有所区别。”周维揉揉太阳穴,“有时候觉得,法律永远追不上现实的变化。新的腐败形式层出不穷,规则却总是滞后。”
“所以才需要不断修订和完善。”苏清越说,“就像我们今天讨论的环境司法解释,很多问题也是实践中冒出来的,法律没有规定,只能靠司法实践去探索。”
两人安静地吃了会儿。铜锅里的汤翻滚着,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
“清越,”周维忽然说,“如果……我是说如果,将来有一天,你制定的规则和我查办的案子产生冲突,你会怎么办?”
这个问题很突然。苏清越抬起头,看着周维在蒸汽后面模糊的脸:“为什么会冲突?”
“比如,你制定了严格的环境司法规则,而我查办的某个官员,正好是推动污染企业发展的人。你判企业赔偿,我查官员腐败,但背后可能是同一股力量在阻挠。”
苏清越沉默了很久:“那就各司其职。你查你的腐败,我判我的案子。如果最终指向同一个问题,说明这个问题确实到了非解决不可的地步。”
周维笑了:“你还是这么理想主义。”
“不是理想主义,是相信法律系统有自我纠错的能力。”苏清越认真地说,“一个案子可能被干扰,一个官员可能被包庇,但整个制度如果健康,问题终会暴露,正义终会实现。”
“但愿如此。”周维举起茶杯,“以茶代酒,敬我们的理想主义。”
走出涮肉店时,夜已深。胡同里很安静,只有偶尔驶过的自行车铃铛声。两人沿着胡同慢慢走,影子在青石板路上拉长。
“明天还开会吗?”周维问。
“开,还有一天。”
“我明天下午的飞机回省城。”周维停下脚步,“清越,有件事得告诉你。你们研究室那个刘海洋,最近在活动,想争取去最高法跟班学习的名额。”
苏清越心里一紧:“跟班学习?”
“最高法每年从地方选调一批年轻干部,跟班学习半年。表现好的可能留下。”周维看着她,“这是个重要机会。刘海洋在省里找了人推荐,你如果想争取,也得动作快点。”
“我……没想过这个。”
“现在想也不晚。”周维说,“你在这次论证会的表现如果得到认可,是个很好的筹码。不过清越,如果真去了最高法,可能就要长期在北京了。”
这话里的含义,两个人都明白。苏清越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很久没有说话。
“我只是告诉你这个消息。”周维轻声说,“怎么选,你自己决定。无论你在哪里,做什么选择,我都支持你。”
走到胡同口,打车的地方。夜风吹来,带着深秋的凉意。苏清越裹紧了外套。
“车来了。”周维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回去早点休息。明天好好表现。”
“你也是,一路平安。”
坐进车里,苏清越回头看了一眼。周维还站在路灯下,朝她挥手。昏黄的光线里,他的身影显得有些孤单。
回到法官进修学院,已经晚上十点。苏清越没有马上回房间,而是在院子里慢慢走。月光很好,洒在石板路上,像一层薄霜。
她想起周维的话。最高法跟班学习,那曾经是她想都不敢想的机会。但如果真的去了,意味着要离开东江省,离开刚刚起步的事业,离开……一些人。
手机震动,是孙主任发来的信息:“今天会议情况如何?最高法环资庭对我们省提出的替代性修复方案很感兴趣,明天可能会重点讨论。你做好准备。”
她回复:“收到,我会认真准备。”
抬起头,月光下的香山轮廓隐约可见。这座古老的城市见证了无数法律的诞生和修订,见证了司法改革的每一步前进。而她,一个从基层走来的年轻法官,此刻正站在这个历史进程的一个节点上。
无论未来如何选择,眼下要做的,就是把这次会议开好,把基层的声音带上去,把该争取的规则争取下来。
她回到房间,打开电脑,开始准备明天的发言材料。这一次,她不仅要讲问题,还要讲解决方案;不仅要提建议,还要拿出可操作的细则。
夜深了,窗外的灯一盏盏熄灭。只有她房间的灯还亮着,像夜空中的一颗孤星,微小,但坚定地闪烁。
而在几百公里外的省城,另一盏灯下,刘海洋正在起草一份报告——《关于环境司法中保持适当谦抑性的若干思考》。报告的最后一段写道:“司法应当服务经济社会发展大局,避免因过度裁判影响营商环境……”
两股力量,两个方向,在这个秋夜同时生长。
而规则的天平,正在这些思考和争论中,一点点寻找它应有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