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暗箭难防(2/2)

晚上十点,手机响了。是周维。

“听说你被调查了?”他的声音很急。

“消息传得真快。”

“我爸告诉我的。他让我问你,需要帮忙吗?”

“不用。”苏清越说,“我自己能处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清越,有时候接受帮助不是软弱。”

“我知道。”苏清越看着桌上摊开的书,“但我必须自己过这一关。如果连这种事都要靠关系摆平,那我以后怎么面对那些没有关系的当事人?”

周维叹了口气:“你还是这么倔。不过……这才是我认识的苏清越。需要什么资料说一声,纪委的资料库有些内部调研报告,可能对你有用。”

“谢谢。”

挂掉电话,苏清越继续看书。她在一本最高法的司法解释汇编里找到了一条重要规定:环境公益诉讼中,原告提供的检测报告只要符合国家标准,即使单方委托,法院也应当采信,除非被告有相反证据推翻。

这条规定她庭审时没注意到。如果当时引用,对检测报告证据效力的辩论会更有利。

她赶紧记下来。这就是学习的力量——让你在过去的不足中找到改进的方向,在未来的挑战中储备更多的武器。

接下来的几天,苏清越过上了规律的生活:早晨六点起床,去图书馆看书;中午简单吃点东西;下午整理笔记,写文章;晚上继续研究案例。

她开始动笔写一篇论文:《环境公益诉讼中的证据规则与裁判尺度——以三起典型案例为视角》。选了最高法公布的一个指导案例,邻省中院的一个二审案例,还有她刚审理的鑫旺化工案。

写作过程很艰难。她要把实务经验提升到理论高度,要平衡学术规范和法律实务,还要在不泄露案件细节的前提下把问题说透。每天写到深夜,眼睛酸了就滴眼药水,累了就站起来走走。

周五下午,她接到了调查组的通知:明天上午九点,政治部谈话。

她准备好所有材料:判决书的完整卷宗,庭审的完整录音录像文字稿,和周维交往的时间线说明(从大学到现在),还有她在党校培训期间的成绩单和论文。

第二天,她提前半小时到了政治部。谈话室里有三个人:王主任,监察室的老张,还有一个她不认识的年轻干部,面前放着记录本。

谈话持续了两个小时。调查组问得很细,从拆迁案的审理思路到环境案的庭审表现,甚至问到她在党校和哪些人交往密切。

苏清越一一回答,不回避,不辩解,只是客观陈述事实。问到敏感问题时,她就出示准备好的材料。

“有人反映你在庭审中发表个人政治观点,影响司法中立。”年轻干部提问。

“这是我的庭审发言全文。”苏清越递过打印稿,“结合上下文可以看出,我是在阐述法律原则,而不是表达个人政见。如果法庭上连法律原则都不能讲,那法官该讲什么?”

“但有人说你那段话有明显倾向性。”

“法官当然要有倾向——倾向法律,倾向证据,倾向程序正义。”苏清越平静地说,“如果这叫倾向性,那我承认我有。”

老张在一旁点头,但没说话。

谈话结束前,王主任问:“小苏,你对这次举报有什么看法?”

苏清越想了想,说:“我认为举报是每个公民的权利。但作为政法干警,我更关注举报背后的动机——是出于公心监督,还是出于私利干扰司法?这个问题的答案,可能比举报内容本身更重要。”

离开谈话室时,年轻干部叫住她:“苏法官,你的材料准备得很充分。”

这个称呼让她愣了一下。年轻干部笑了笑:“我看过你的庭审录像,很专业。加油。”

这句话很轻,但落在苏清越心里很重。她知道,在这个系统里,仍然有很多人坚守着专业和良知。

又过了一周,调查结论出来了:举报内容不属实,苏清越可以恢复工作。

但任命程序确实错过了这一批。王主任告诉她,要等明年。

“不过有个好消息。”王主任说,“省高法研究室看到了你发表的那篇环境公益诉讼论文,很感兴趣。他们想借调你去帮忙修订《环境资源审判实务指南》。”

“借调?多久?”

“三个月。”王主任看着她,“这是个机会。在省高法待一段时间,视野不一样,对你将来也有好处。”

苏清越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离开云湖法院,暂时避开这里的纷争,去更高的平台学习锻炼。但这也意味着,她要暂时离开自己起步的地方。

“我需要考虑一下。”

“考虑什么?”李梅知道后直接说,“当然去!你知道多少人想去省高法学习没机会吗?三个月而已,又不是不回来了。”

小陈也劝她:“清越,走吧。这里水太深,你去省里避避风头也好。等明年任命下来再回来,谁还敢动你?”

苏清越想了整整一夜。

凌晨四点,她站在宿舍窗前,看着外面沉睡的城市。街灯昏黄,偶尔有车驶过,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她想起第一天来云湖法院报到时,门卫大爷问她是不是来办事的;

想起整理那两箱旧卷宗时扬起的灰尘;

想起李建国案拿到银行流水时那种沉甸甸的成就感;

想起在审判席上敲下法槌时,手心的微汗和心中的坚定……

这里是她起步的地方,有她的第一个案子,第一次开庭,第一份判决书。但她也知道,成长意味着离开舒适区,去更广阔的天空飞翔。

天亮时,她给王主任发了短信:“我接受借调。”

三天后,省高法的借调函正式下发。苏清越收拾行李时,在抽屉最底层发现了那本郑晓慧的旧笔记本。扉页上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但那段话依然清晰:

“有时候觉得自己在推一块永远推不上山的石头。但师父说,每推一次,山的高度就会降低一毫米。一毫米也是改变。”

她把笔记本放进箱子最里层。

离开那天,李梅和小陈来送她。赵立民也出现了,笑容和蔼:“小苏,去省高法好好学习,给咱们院争光。”

“我会的。”苏清越说。

大巴车开动时,她最后看了一眼云湖区法院的老楼。秋日的阳光给它镀上温暖的颜色,法徽依然闪亮。

她知道,自己还会回来。但再回来时,她将不再是那个需要证明自己的书记员,而是带着更扎实的专业功底、更开阔的视野、更坚定的信念的法律人。

车驶上高速,窗外的景色飞速后退。苏清越打开手机,给郑晓慧发了条信息:

“郑姐,我出发了。”

很快收到回复:“去吧。记住,无论走多远,都不要忘记为什么出发。”

她关掉手机,看向前方。道路笔直延伸,通往省城,通往未知,也通往那个她一直追寻的答案——

如何在一个不完美的世界里,做一个尽可能完美的法律人。

答案或许永远在路上。但每一步,都在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