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枕戈待旦(2/2)

周维帮她擦汗,眼睛红了:“清越,你这是在拼命。”

“有些仗,必须有人打。”她轻声说,“周维,如果……如果我有什么事,你要照顾好安安,照顾好爸妈。”

“别胡说!”

“我是说如果。”苏清越握住他的手,“这个案子,我已经陷得太深了。他们不会让我活着看到结局的。但我必须把证据链理清楚,把该抓的人列出来。这样就算我……”

“清越!”周维打断她,声音哽咽,“你不会有事。我不会让你有事。”

苏清越不再说话,只是靠在他肩上,闭上眼睛。

窗外的天色开始泛白。新的一天,新的战斗。

早晨七点,陈卫国带着加密u盘的破解结果来了。

“清越,你绝对猜不到里面是什么。”老陈脸色极其凝重,“是账本。但不是王某的账本,是……省里某位领导的。”

他把平板电脑递过来。屏幕上是一个excel表格,列着时间、事项、金额、收款人。

时间跨度从2003年到2022年。金额从几十万到上千万。收款人大多是境外账户,备注栏写着简短的代号:“化工厂”“船厂”“棉纺厂”“财富项目”……

而表格的最上方,有一个名字的拼音缩写。

苏清越盯着那个缩写,血液几乎凝固。

她认识这个人。经常在电视新闻里出现,在重要会议上讲话,在基层调研时和群众握手。

如果真是他……

“核实了吗?”她的声音发紧。

“技术组正在追踪这些账户。”老陈说,“但清越,如果这是真的,这可能是我省建国以来最大的腐败窝案。”

病房里的空气沉重得能拧出水来。

苏清越感到呼吸困难,不得不再次吸氧。监护仪显示心率135,血氧降到94%。

“清越,你别激动。”周维赶紧按呼叫铃。

医生护士冲进来,又是一阵忙乱。注射镇静剂,调整呼吸机参数,监测心电图。

等一切平静下来,已经是上午九点。苏清越在药物的作用下昏昏沉沉,但脑子里那个名字的缩写像烙铁一样烫着。

她必须向上汇报。但现在专案组已经升级,她该向谁汇报?

手机震动,是加密通讯软件的消息。发信人显示为“z”,这是她与中央纪委同志的专用通道。

只有一行字:“已收到u盘内容。勿再追查,等待指示。注意安全。”

苏清越盯着这行字。“勿再追查”——意思是,上面已经知道了,并且会处理。她该放心,但为什么心里更不安了?

她回复:“明白。但请求继续参与案件梳理,我熟悉东州情况。”

几分钟后,回复来了:“可以。但仅限于材料整理,不得外传,不得与涉案人员接触。每日简报发至指定邮箱。”

她松了口气。至少,她还能做点什么。

下午,专案组送来了第一批需要梳理的档案。

都是二十年前的老文件,纸张泛黄,油墨模糊。苏清越一份份翻看,在关键处做标注。胸口还是疼,握笔的手在抖,但她坚持着。

周维在旁边帮她整理,不时劝她休息。但她摇头:“这些材料,专案组的年轻人看不懂。他们不知道二十年前东州的政治生态,不知道哪些人名背后连着哪些关系网。我必须看完。”

她看到一份1998年的会议纪要,关于船厂破产预案的讨论。参会人员名单里,有当时分管工业的副市长——就是那个名字缩写的主人。

而会议结论栏,有人用红笔批注:“稳妥处理,避免群体性事件。职工安置可适当灵活。”

“灵活”两个字下面,画了着重线。

苏清越在这页贴了标签。她知道,“灵活”在当年的语境里,往往意味着“可以操作”。

她又翻开2002年的一份审计报告,关于化工厂资产评估的。审计组提出了七个疑点,但最终报告上只保留了三个无关紧要的。另外四个疑点,在正式文件里消失了。

谁抹掉的?为什么?

她继续找。在档案袋最底下,发现了一本泛黄的工作笔记——不是正式文件,像是某个参会人员的私人记录。

翻开,扉页上写着一个名字:周怀远。

是父亲的笔记。

苏清越的手开始发抖。她翻开内页,字迹是父亲年轻时的笔锋,刚劲有力:

“1998.11.7,船厂破产领导小组会。张副市长(注:就是那个缩写)提出‘快刀斩乱麻’,建议一周内完成职工遣散。我提出异议,认为安置方案不完善。张不悦。”

“1998.11.15,第二次会。我的意见被驳回。张说:‘怀远同志太书生气,改革要付出代价。’”

“1998.11.23,船厂三名职工代表来纪委反映问题,说厂长李某贪污安置款。我接待,记录。下午向张汇报,张说:‘职工情绪不稳定,说话不能全信。’让我‘冷处理’。”

“1998.12.3,那三个职工死了。说是自杀。我不信。”

笔记到这里中断了。后面几页被撕掉了。

再往后翻,已经是2002年的记录,关于化工厂改制。

苏清越合上笔记,眼泪掉在泛黄的纸页上。

父亲当年都记下来了。但他一个人的声音,太微弱了。

微弱到,要用十年时间,用三个人的命,用他自己的半生郁结,才能等到回响。

而现在,回响来了。

她擦掉眼泪,把父亲笔记里的关键页扫描,发到指定邮箱。

附言:“这是我父亲周怀远的工作笔记。请结合其他证据研判。”

发送。

然后她靠在床头,精疲力尽。

窗外的阳光很好,透过百叶窗,在地上切出明暗相间的条纹。

监护仪的曲线平稳跳动。

心脏在胸腔里,一下,一下,沉重而顽强地跳动。

像在敲打一扇关闭了二十年的门。

门后,是真相,是公道,是那些再也回不来的人,最后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