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改变(2/2)

镜流利落地收拾好碗筷,又监督他吃了药。

“体温正常,精神尚可。”

镜流站在床边,如同主治医师般做出评估。

“然,病去如抽丝。午后仍需静养,不可劳神。”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唐七叶放在床头柜上的数位屏和压感笔。

“稿债…暂且搁置。”

唐七叶心里其实痒痒的,躺了几天,积压的稿子让他有点焦虑。

但看着镜流那不容置疑的眼神,他只能乖乖点头:“…好,听你的。”

镜流似乎满意于他的服从,转身离开了卧室。

唐七叶靠在床头,百无聊赖。

没有工作分散注意力,那些纷乱的念头又如同潮水般涌来,将他淹没。

他拿起手机,漫无目的地划拉着,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门口,捕捉着客厅里传来的任何一点细微声响——平板播放视频的低语、指尖划过屏幕的沙沙声、偶尔起身倒水的脚步声…

他感觉自己像个等待宣判的囚徒,既渴望看到那个身影,又害怕面对她可能毫无变化的冰冷眼神。

不知过了多久,客厅里的声音似乎消失了。

唐七叶竖起耳朵,一片寂静。

她…在做什么?

休息?

还是又去研究什么新菜谱了?

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和那点莫名的渴望,唐七叶挣扎着,尽量不发出声音地下了床。

他扶着墙,脚步虚浮地挪到卧室门口,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脑袋,朝客厅望去。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他看到镜流并没有坐在她常坐的沙发上。

她坐在了…他工作台前的那把椅子上!

她微微侧着身,背对着卧室的方向,低着头,正专注地看着他摊开在桌面上的…画稿!

那并非什么商稿,而是唐七叶病倒前,在某个被镜流故事触动心弦的深夜,凭着一股冲动和想象,偷偷绘制的云上五骁同人图。

画面上:

镜流站在c位,一头如霜似雪的白发,一双清冽如寒潭的红瞳!

然而,画中的她,气质却与如今截然不同!

长发并非如今这般夹杂着新生的黑丝,而是纯粹无瑕的银白,高高束起,意气风发。

她身姿挺拔如出鞘利剑,穿着一身简洁干练的劲装,嘴角噙着一抹极淡、却真实存在的、充满自信与锐气的笑意!

那双红瞳,不再是如今沉淀了千年孤寂与冰封的深潭,而是明亮如初升寒星,锐利逼人,望向远方时,充满了属于那个时代天骄的锋芒、对未来的无限期许以及与挚友并肩的纯粹热忱。

白珩坐在她身侧稍靠后的位置,一只手臂随意地搭在镜流肩头,笑容明媚张扬,如同最炽热的阳光。

另一只手里把玩着一个精巧的机关造物,眼神灵动狡黠,充满了活力与好奇。

景元站在镜流另一侧,少年模样,金瞳明亮,笑容灿烂中带着一丝未褪的稚气和显而易见的憧憬。

他微微侧身,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敬仰和亲近,落在镜流身上。

肩头还停着一只小小的、毛茸茸的团雀。

饮月君丹枫立于景元身后稍远些,身姿颀长,气质清冷出尘,额生龙角,碧眸深邃。

他双手抱臂,神情淡然,目光似乎落在远方,又似乎穿透了时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孤高与疏离。

应星则坐在画面边缘的一块巨石上,姿态带着匠人特有的沉稳与一丝不羁。

他低头专注地擦拭着手中一柄寒光闪闪的剑胚,侧脸轮廓刚毅,眼神锐利如鹰隼,仿佛整个世界都凝聚在他手中的造物之上。

背景是仙舟罗浮某个云雾缭绕的山巅平台,远处可见星槎海港的点点流光。

整幅画线条流畅,色彩明快,将五人迥异的气质完美融合,充满了少年意气和并肩作战的豪情。

画中那白发红瞳、神采飞扬的镜流,与此刻坐在画前、气质孤高清冷、发间已悄然掺杂黑丝的镜流本人,形成了穿越漫长时光、令人心悸的强烈对比。

镜流看得很专注。

她没有触碰画稿,只是微微倾身,淡红色的眼眸如同最精密的探针,仔细地、一寸一寸地扫过画稿上那个白发红瞳的“自己”。

她的目光在那自信飞扬的嘴角、明亮锐利的红瞳、挺拔昂扬的姿态上停留得格外久。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椅子扶手上轻轻敲击着,但那节奏不再是思考的韵律,而是一种近乎凝滞的、带着困惑的轻点。

阳光落在她的肩头和如今黑白交织的长发上,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她看得那么认真,仿佛在审视一个失落的幻影。

她的背脊依旧挺直,但唐七叶敏锐地察觉到,她的肩膀似乎比平时绷得更紧了些,脖颈的线条也微微僵硬。

那专注的姿态下,潜藏着一股巨大的、无声的惊涛骇浪。

唐七叶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起来。

她在看他的画!

而且是…画着她过去的画!

那个同样白发红瞳却截然不同的自己!

她会怎么想?

会觉得被冒犯?

觉得他擅自美化或揣测?

还是…会被那熟悉又陌生的形象刺痛?

他从未想过这幅心血来潮的画稿会以这种方式被她发现。

这不再是简单的兴趣,而是直接将她推到了自己过去的幻影面前!

这种突如其来的对照,让他心中涌起巨大的恐慌和懊悔。

就在这时,镜流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侧过头!

唐七叶吓得立刻缩回了脑袋,心脏差点跳出嗓子眼!

他靠在门后的墙壁上,大口喘着气,脸颊滚烫,手心全是冷汗。

完了!被发现了!

那眼神…会是怎样的冰冷和愤怒?

他正心乱如麻,几乎能想象出镜流质问的眼神。

然而,客厅里传来的声音,却并非预想中的斥责。

镜流的声音响起,依旧平静,但那平静如同冰封湖面下的暗流,带着一种极其陌生的、近乎恍惚的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尘封的记忆深处艰难地挖掘出来:

“唐七叶。”

“你笔下的…这个我…”

“…仿佛…还…尽在眼前…”

她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努力确认着什么,又像是在与画中人对视。

接着,那声音里透出一种更深的、令人心头发紧的困惑与疏离:

“…可是…”

“为何…又觉得…画中的这个我…如此陌生?”

“她眼里的光…她嘴角的笑…她周身的气息…”

“那…真的是…我吗?”

她的声音里没有愤怒,没有指责,只有一种穿越了漫长时光、面对一个无比熟悉却又无比陌生的“自己”时,所产生的巨大迷茫和…深沉的疲惫。

那困惑如此巨大,仿佛她正在凝视的不是一幅画,而是一面映照出另一个灵魂的镜子,镜子里的影像拥有她的一切特征,却承载着她再也无法理解的炽热与飞扬。

唐七叶靠在门后,听着镜流那带着巨大迷茫和疏离感的低语,感受着胸腔里那颗因恐慌而狂跳、又因她话语中那份沉重的困惑而揪紧的心脏,脸上的表情复杂到了极点。

有被抓包的窘迫,有触及她最深伤疤的懊悔,但更深处的,是一种被那巨大迷茫所击中的、难以言喻的心疼和悲凉。

阳光从客厅流淌进来,暖洋洋地照在他的脚背上。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属于镜流的气息,还有那尚未散尽的、山楂糕的酸甜余韵。

然而,此刻这份暖意和甜味,却被客厅里那无声弥漫开来的、跨越千年的冰冷迷雾彻底冻结了。

那迷雾中站着的,是一个看着自己过往幻影、却再也找不到归途的孤寂灵魂。

那颗刚刚被熨帖的心,再次沉甸甸地坠入无底的深渊。

冰冷的契约边界依旧存在,而那道被他无意间撬开的、通往她尘封过往的门缝里,透出的并非温暖的记忆之光,而是令人窒息的、名为“遗忘”与“割裂”的永恒寒霜。

三个月的时间足够改变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