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五日的约法三章(1/2)

第五日的清晨,阳光透过半掩的窗帘,在次卧的地板上投下清晰的光斑。

空气中还残留着昨夜鸽子汤的淡淡药香,以及一丝消毒水特有的洁净气息。

镜流依旧坐在窗边的椅子上,背脊挺直,如同悬崖边一棵孤峭的雪松。

她身上穿着唐七叶网购来的深灰色棉质家居服,宽大的袖口下露出苍白却不再那么枯瘦的手腕。

那头标志性的白发垂落肩头,在晨光下泛着冷银,而发根处蔓延开来的黑色部分,已如墨迹晕染般爬上了耳廓上方,黑白交织,形成一种奇异又带着宿命感的对比。

她微微侧头,目光投向窗外,楼下是川流不息的车河和步履匆匆的凡人,构成一幅与她过往千年截然不同的“红尘画卷”。

她的神情依旧淡漠,但那份初临时的冰冷审视和暴戾杀意,似乎被这五日的静养和观察磨去了一些棱角,沉淀为一种更深邃、更难以捉摸的平静。

唐七叶端着早餐——一碗熬得软糯的白粥,配一小碟清淡的酱瓜和剥好的水煮蛋——轻轻敲了敲敞开的次卧门。

“剑首大人,早。”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稳,试图掩饰内心的紧张。

“吃点东西?”

镜流转过头,淡红色的眸子落在他身上,没什么情绪地微微颔首。

她已能自己进食,虽然动作还有些迟缓僵硬,但那份千年沉淀的优雅仪态在举手投足间不经意地流露。

唐七叶将餐盘放在她旁边的茶几上,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离开。

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目光迎上镜流那双仿佛能洞察人心的红瞳。

“剑首大人,”他开口,语气变得异常郑重,“今天……我想占用您一点时间,跟您好好谈一谈。关于……我们的处境,还有未来可能的……方向。”

他斟酌着用词,避免使用“命运”、“结局”这类过于沉重的字眼。

镜流的目光从早餐上移开,完全落在他脸上。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眼神仿佛在说:“说。”

唐七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速写本和一支削好的铅笔——这是他吃饭的家伙,此刻却要用来分析这离奇的命运。

他拉过房间里的另一把椅子,在镜流对面坐下,保持着一个礼貌而不过分亲近的距离。

他翻开本子,新的一页雪白,等待着承载这场关乎两个世界、两种存在的对话。

“首先,”唐七叶用铅笔在纸页中央画了一个小小的星球,标注上“地球”。

“这里是我们的位置,我的世界。”

然后,他在纸页的左上角,画了一个风格迥异的、带着金属质感和星轨线条的图案,旁边写上“仙舟罗浮?”。

“这里,是您来的地方。我们之间,隔着的恐怕不是简单的距离,而是……次元壁障。”

他在两个图案之间画了一道粗重的、断断续续的虚线,表示阻隔。

“您来到这里的原因,我不知道。可能是空间裂缝?是某种强大的能量冲击?还是……别的什么无法理解的力量?”

他摇摇头,笔尖在“原因”旁边重重地点了几个问号。

“这超出了我的认知范围。”

他抬起头,直视镜流。

“但有一点是确定的:您想回去。回到您熟悉的地方,找回您的力量,继续您……未竟之事。”

他没有直接说“复仇”,但那沉重的两个字仿佛悬在空气中。

镜流的眼神没有任何波动,只是放在膝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所以,这是我们要面对的第一个可能性:能找到回去的方法。”

唐七叶在“仙舟罗浮”图案旁边画了一个向上的箭头,标注“目标一:回归”。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他的语气变得极其认真,“在您离开之前,我们必须确保几件事。”

他在箭头下方快速列出要点:

隐藏行踪,直到离开:他在这条下划了双横线。

“这是重中之重!在找到方法之前,您必须继续像一个普通人一样生活在这里,绝不能暴露身份和来历。任何异常举动都可能引来无法承受的后果,不仅对您,对我也是这样。”

他再次强调了警察、军队和这个社会规则的力量。

恢复基础行动力:他指了指镜流受伤的肩膀。

“您的身体是根本。只有行动自如,才能应对可能出现的任何变故,包括……寻找归途本身可能带来的风险。”

他暗示回归过程可能并不平静。

了解必要的规则:他在纸上画了个简单的手机轮廓。

“语言、货币、交通、通讯……这些基础的东西,您必须掌握。否则,就算找到了方法,也可能因为不懂这里的‘规矩’而功亏一篑,甚至陷入危险。”

他想起教她用卫生间时的情景,那只是冰山一角。

可能的‘钥匙’?他笔尖顿了顿,在“回归”旁边画了个问号和一个模糊的、类似能量核心的图案。

“我们需要留意任何可能与您穿越有关的线索。比如,您最后记忆里那片战场发生了什么?有没有什么特殊的能量波动或者器物?或者,这个世界是否有什么异常的、无法解释的现象出现?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

他看向镜流,希望她能提供哪怕一丝线索。

镜流的目光随着他的笔尖移动,落在那些简笔画和文字上。

她沉默着,似乎在消化这些信息,又似乎在评估其可能性。

许久,她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清冷,但带着一丝探究。

“汝……有寻归之法?”

唐七叶苦笑,坦诚地摇头。

“目前……完全没有头绪。这超出了我们这里科学的范畴。我只能说,我会尽一切可能去留意、去查询相关的信息,无论是公开的科研,还是……一些边缘的、无法证实的传说。但这条路,”

他指了指那条虚线。

“希望极其渺茫,甚至可以说……近乎于无。我们必须有心理准备。”

他深吸一口气,笔尖沉重地移向纸页的另一侧。

“那么,我们就要面对第二个,也是……更有可能性的情况。”

唐七叶的声音低沉下来,在纸页右下角画了一个小小的房子图案,标注“地球·家”。

“如果……我们最终无法找到回去的方法。”

他在“仙舟罗浮”和“地球”之间画了一个巨大的叉,斩断了那条虚线。

“这意味着,您将……永久地留在这个世界。”

他说出这句话时,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也敏锐地捕捉到镜流那千年冰封般的面容上,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像是极地寒冰深处被投入一颗石子,虽无裂痕,却搅动了深藏的暗流。

她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如同冰锥般刺向唐七叶,仿佛要穿透他的皮囊,直抵他话语背后的真实分量。

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窗外隐约的车流声和唐七叶自己略显粗重的呼吸。

“我知道这很难接受。”

唐七叶迎着她的目光,没有退缩,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坦诚。

“但我们必须正视它。如果归途断绝,那么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就是唯一的选择。”

他在“地球·家”旁边画了一个向下的箭头,标注“目标二:融入与生存”。

“而要做到这一点。”

他快速列出新的要点,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如同命运在低语:

彻底的身份隐匿:这一条被他用笔反复圈了几圈。

“‘黑户’的身份在这里是绝对不行的。必须想办法解决!这需要极其谨慎的谋划和……一些可能游走在灰色地带的资源。假身份、户籍……这些是未来必须攻克的难关。没有合法的身份,您将永远被困在这间屋子里,寸步难行,也无法获得任何社会保障。”

他强调了“永远”和“寸步难行”。

深度的‘凡人化’:他指了指镜流黑白交织的头发,又点了点自己的嘴巴。

“语言、行为举止、生活习惯……必须彻底融入。不仅仅是会说‘你好’‘谢谢’,而是要像一个真正的、在这里出生成长的‘普通人’。您现在的样貌(指的白发和红瞳)是巨大的特征,未来可能需要考虑染色或佩戴特殊的美瞳进行伪装。任何会引起额外注意的特质,都必须尽可能消除或掩饰。”

他想起她面对冲水马桶时的警惕,那也需要被凡人化的反应取代。

掌握生存技能:他画了简单的货币符号、工作图标、交通工具。

“您需要理解并学会使用这里的货币。需要掌握至少一项能养活自己的技能。需要懂得如何在这个世界安全地出行、购物、与这里的人进行最基本的社交。这些,我会一步步教您。”

他知道这将是一个漫长而艰难的过程。

理解并遵守‘规则’:他画了个代表法律的图标。

“这个世界的法律、道德、社会规范,远比仙舟复杂和细致。触碰它们的代价,可能远超您的想象。敬畏规则,是生存的底线。”

他再次强调,语气不容置疑。

建立……支持网络:他在“家”旁边画了个很小的问号。

“长远来看,完全与世隔绝不可能。但任何接触外界的行为都伴随着暴露的风险。未来可能需要极其谨慎地、有选择地建立一点点非常有限的、可靠的人际联系,作为信息或资源的补充。这需要极其严格的筛选和考验。”

他目前完全不敢想这一步。

镜流的目光紧紧锁在那代表“永久留下”的叉号和“融入生存”的要点上。

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整个房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一种沉重的、名为“无期徒刑”的绝望感无声地弥漫开来。

她曾经以为失去力量是深渊,现在才明白,失去归途,失去存在的根基,才是真正的万劫不复。

那焚烧了千年的复仇之火,难道就要在这陌生的、规则繁复的凡尘中,无声无息地熄灭?

成为这碌碌众生中,毫不起眼的一员?

唐七叶能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深入骨髓的抗拒和冰冷。

他停顿了片刻,给她消化这沉重现实的时间,然后,抛出了他观察和思考后的一些关键信息,试图为这黑暗的未来注入一丝……或许是安慰,或许是更清晰的认知。

“这几天,”唐七叶的笔尖移回纸页中间,画了一个代表“新闻\/信息”的符号(一个方框加天线)。

“我一直在密切关注各种新闻渠道——电视、网络、报纸。我留意所有关于异常事件、不明现象、特殊人物的报道。”

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带着一种研究者的冷静。

“结果是,一无所获。”

他在新闻\/信息旁边画了一个大大的“无”字。

“没有关于突然出现穿着奇装异服或拥有特殊能力者的报道;也没有关于大规模空间异常或不明能量爆发的消息;更没有关于……类似丰饶孽物特征生物出现的目击或灾害记录。”

他语速不快,确保每个字都清晰地传入镜流耳中。

“这意味着什么?”

他自问自答,目光紧紧锁住镜流。

“有两种可能。”

“第一,您是唯一的穿越者。”

他在“地球”旁边画了一个小小的、孤零零的人形剪影。

“只有您不知因何机缘,越过了次元壁障,落到了这里。其他存在,无论是云骑、星核猎手,还是……孽物,都未能,或者说,没有同时穿越过来。”

“第二,有其他‘存在’过来了,但隐藏得极深,或者……”

他的笔尖在纸上顿了顿,指向镜流,眼神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洞察。

“‘它们’也和你一样,失去了力量,变得……孱弱不堪,甚至可能直接湮灭在这个世界的规则压制之下。”

他观察着镜流的反应,尤其是提到“孽物”时她眼神的细微变化。

“想想您现在的状态,剑首大人。”

唐七叶的声音低沉而有力。

“您曾经拥有足以冻结星河斩却星辰的力量,但在踏入这个世界的那一刻,便被逐渐剥离、压制,涓滴不剩。只剩下这具……虽然底子不错,但本质上已是常人的躯壳。”

他指了指她依旧显得有些苍白的脸和行动时偶尔流露的僵硬。

“如果连您这样强大的存在都无法保留一丝一毫的超凡之力。”

他抛出一个极具冲击力的推论。

“那么,那些追杀您的孽物,或者其他可能一同卷入的存在,它们的力量难道就能幸免吗?它们在这个世界,很可能同样变得脆弱、普通,甚至可能因为无法适应规则而直接消亡!它们不再是你记忆中那些毁天灭地的灾厄,很可能只是一些……形态怪异、甚至可能奄奄一息的‘普通生物’!它们带来的威胁,将直线下降,甚至可能……完全消失!”

这个推论如同一道惊雷,在镜流沉寂的心湖中炸响。

她那千年冰封的面容上,终于出现了明显的裂痕——淡红色的瞳孔猛地收缩,如同受惊的兽瞳,一丝难以置信的光芒在其中闪烁,随即又被更深的惊疑和思考所取代。

追杀者……也变成了蝼蚁?

这个可能性,颠覆了她对威胁的认知!

唐七叶没有停下,他抛出了另一个更关键、更触及她存在核心的观察。

“还有一件事,剑首大人,”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谨慎,目光落在了她发根处那刺目的黑色上,“关于……‘魔阴身’。”

镜流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魔阴身,这是缠绕了她千年的诅咒,是她舍弃七情六欲也无法根除的顽疾,是她一切痛苦和执念的源头!

这几个字眼,本身就带着血腥和疯狂的气息。

“您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五天了。”

唐七叶的语速放得更慢,每一个字都像在冰面上小心行走。

“这五天里,我一直在观察您。不仅是身体的恢复,更重要的是……您的精神状态。”

他直视着那双淡红色的、此刻翻涌着复杂情绪的眼眸。

“没有突然的情绪失控。”

“没有陷入疯狂的低语或幻觉。”

“没有那种……被侵蚀的、非人的暴戾气息外泄。”

“您的眼神,虽然依旧很吓人,但始终是清明的、理智的。这与我……嗯,在您过去的‘故事’里了解到的‘魔阴身’发作状态,截然不同。”

他深吸一口气,抛出了那个大胆的、连他自己都感到震撼的假说:

“我怀疑……魔阴身的侵蚀,在我们这个世界,被抑制了,甚至……可能消失了!”

“什么?!”

镜流终于失声,虽然只是极其短促、压抑的两个字,却如同冰层碎裂的脆响,打破了长久的沉寂。

她的呼吸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紊乱,胸口微微起伏,紧盯着唐七叶,仿佛要确认他是否在妄言。

“这只是一个基于观察的猜测!”

唐七叶立刻强调,但语气笃定。

“证据之一,就是您的精神状态,这五天非常稳定。证据之二……”

他的笔尖精准地指向她的发根。

“就是它!这新长出来的黑发!”

镜流下意识地抬手,指尖触碰到额角那柔软的黑色发丝,动作带着一种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在您的‘故事’里。”

唐七叶继续解释,试图用她能理解的方式。

“魔阴身的侵蚀,伴随着力量的增长和情感的冰封,似乎也……锁定了您的某种状态?”

“如今,魔阴身的力量被这个世界的规则剥离、压制,它对你身体的侵蚀和改造……可能也随之停止了?或者被逆转了?”

他大胆推测着。

“这新生的黑发,或许就是您身体在摆脱魔阴身力量后,开始回归某种……更趋于常人化的体现?”

他看着镜流震惊而迷茫的脸,抛出了那个更残酷也更温柔的推论核心:

“而回归正常人状态,很可能意味着……您将重新获得我们常人的生老病死规律。”

“也就是说,您可能不再拥有仙舟长生种那近乎无穷的寿命。”

“这新生的黑发,或许就是您身体开始遵循这个世界时间规则的第一个、也是最直观的信号!”

“魔阴身的消失,代价可能是……常人的寿命。”

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窗外的车流声、鸟鸣声仿佛都消失了。

镜流的手指还停留在发根的黑发上,指尖冰凉。

那双淡红色的眼眸中,翻涌着前所未有的滔天巨浪——震惊、怀疑、荒谬、一丝隐秘的解脱?

还有……更深沉的茫然。

魔阴身……消失了?

代价是……短生种的寿命?

白发变黑,是走向死亡的倒计时?

这颠覆性的信息,比无法回归更猛烈地冲击着她的存在根基。

她舍弃情感对抗千年的宿敌,竟以这种方式“败退”?

而她获得解脱的代价,竟是曾经视若草芥、转瞬即逝的……凡人百年?

唐七叶看着镜流陷入巨大的精神震荡,没有再说话。

他知道,自己抛出的这些信息,无论哪一个都足以颠覆她的世界。

他安静地等待着,手中的铅笔无意识地在速写本的空白处划动着,留下一些无意义的线条。

阳光在地板上缓慢移动,时间在沉默中流淌。

许久,镜流才缓缓放下手,指尖的黑发滑落。

她抬起眼,目光重新聚焦在唐七叶脸上。

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仿佛有万语千言,最终却只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冰海。

“……知。”

依旧是那个单字,但这一次,却承载了千钧的重量和难以言喻的复杂心绪。

她知道了归途的渺茫,知道了留下的艰难,知道了威胁可能的消散,也知道了那缠绕千年的诅咒可能已离她而去,代价是步入凡尘的生老病死。

唐七叶合上速写本,将铅笔收好。

他知道,这场谈话到此为止。

再多的分析,也无法立刻解决这些沉重的问题。

她需要时间去消化,去接受,去重新锚定自己在这个陌生宇宙中的位置。

“您先休息吧,剑首大人。”

他站起身,声音温和了许多。

“饭……快凉了。”

他指了指茶几上的早餐。

镜流没有看早餐,她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投向那喧嚣而陌生的红尘深处。

阳光照在她黑白交织的发上,一半如雪,一半如夜,仿佛是她此刻命运最真实的写照。

唐七叶轻轻退出房间,带上了门。

他靠在走廊的墙壁上,长长地、无声地呼出一口气。

感觉刚才那场谈话,比他熬十个通宵画画还要累。

分析是给出了,框架是搭好了。

但未来,依旧笼罩在浓重的迷雾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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