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出炉(2/2)
“噗嗤——!!”
一声沉闷却异常清晰的破裂声!那坚逾岩石的封泥,在凝聚了全身精气神的铁钎下应声洞穿!
轰!!!
一股无法用任何言语形容其辉煌与炽烈的、纯粹到极致的炽金色光芒,如同压抑了千万年的地心熔岩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猛地从那破开的、不过拳头大小的孔洞中狂野地迸射而出!瞬间,以流口为中心,方圆数丈之内,被一片流动的、沸腾的、几乎要刺瞎人眼的金色光海彻底淹没!韩勾的身影在这片光海中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奋力后仰的轮廓!这光芒是如此霸道,如此纯粹,仿佛将凝固的太阳核心直接倾倒在了人间!一股难以想象的、足以让空气沸腾、让岩石酥软、让钢铁扭曲的毁灭性热浪,如同实质的海啸般轰然扩散开来!整个三角凹地仿佛被投入了熔炉,方圆数十丈内,所有人都感到呼吸猛地一窒,肺里的空气仿佛被瞬间抽干!眼前的景象在极致的高温下疯狂扭曲、波动、变形,如同隔着沸腾的滚水观物,一切轮廓都变得模糊不清,只剩下那片夺人心魄的金色光海!
紧接着,在无数道几乎要瞪裂眼眶、屏住呼吸、心脏都仿佛停止跳动的目光注视下,一股粘稠得如同融化的蜂蜜、沉重得仿佛流淌的山岳、却又散发着熔金般璀璨光泽的赤红液体,如同获得了生命的远古金属巨蟒,从那破开的、流淌着金色光焰的孔洞中,缓缓地、威严地探出了它赤金色的头颅!
它流淌得并不迅疾,带着一种金属特有的、近乎凝滞的庄重质感,仿佛每一滴都蕴含着大地的厚重与时光的沉淀。那液体的核心是炽烈燃烧、流淌着熔金般刺目光芒的赤红!边缘则翻滚着暗红色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粘稠波浪,散发出一种令人灵魂都为之震颤、膝盖发软的、纯粹到极致的原始金属热力!它不再仅仅是矿石,它是被赋予了生命与力量的大地之血!是毁灭与创造交织的神迹!
“导流!快!!”
金葵的声音穿透了这片因震撼而产生的、近乎神圣的死寂,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每一个字都敲打在行动组汉子们紧绷的神经上!
石岳和几个早已准备就绪、同样用湿厚麻布包裹手臂的汉子,如同最虔诚的祭司,立刻扑上前去。他们手中紧握长长的、顶端同样包裹着湿冷耐火泥的石棒。石棒小心翼翼地、带着近乎朝圣般的敬畏,轻轻触碰、引导着那初生的、流淌着神性光辉的铜水流向。
在流口下方,是早已挖掘好、并用精心调制的耐火泥反复涂抹、夯实、烘烤得光滑平整的“引水沟”。沟渠蜿蜒如蛇,如同为神血铺设的路径。它的尽头,则是一排排深埋在地下、同样涂抹了厚厚耐火泥的陶范——有用于铸造简单工具如斧、锛的合范,有用于铸造箭镞、矛尖的多腔范,更深处,还预留了几个用于铸造大型器物的、更深更大的地坑范。这些陶范,如同一个个张开怀抱、渴望被神血充满的子宫。
那赤金色的、流淌着生命与力量的河流,在石棒谨慎而精准的引导下,顺从地、沉重地流入了引水沟。它发出低沉而威严的“咕噜…咕噜…”声,如同沉睡巨神的鼾声,宣告着新生的降临。粘稠的铜水流过沟底,所过之处,精心涂抹的耐火泥被灼烧得滋滋作响,冒出缕缕刺鼻的青烟,沟渠边缘干燥的泥土瞬间焦黑、板结、甚至冒出细小的火苗!那耀眼的金红色光芒,如同流动的火焰,照亮了沟渠两侧汉子们被汗水、炭灰和狂喜泪水冲刷得如同花猫般的脸庞,也照亮了他们眼中那无法言喻的敬畏与希望!这光芒驱散了鹰愁涧的阴霾,将整个三角凹地都染上了一层神圣而辉煌的金红色泽!
第一股承载着鹰愁涧全部希望与未来的铜水,如同燃烧的星辰终于坠落凡尘,带着开天辟地般的毁灭与创造之威,带着无数个日夜的血汗与祈祷,沉重而坚定地,终于流入了第一排陶范的入口!那暗红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铜水前端,缓缓地、不可阻挡地,注满了陶范的型腔!
“成了!真的成了啊——!!”
一个离得最近的年轻矿工,再也抑制不住,用尽全身力气,带着撕裂般的哭腔,发出了第一声冲破云霄的嘶吼!这吼声,如同点燃了堆积如山的干柴!
积蓄了无数个日夜的紧张、疲惫、恐惧、绝望、隐忍……在这一刻,如同被铜水熔断堤坝的滔天洪水,化作了席卷一切的、震耳欲聋的狂喜与宣泄!男人们彻底抛弃了平日的克制,如同最原始的野人,疯狂地挥舞着拳头,跳跃着,嘶吼着,不顾一切地捶打着身边同伴的肩膀和胸膛,仿佛只有肉体的疼痛才能证明这不是梦境!滚烫的泪水混合着汗水、炭灰,在他们布满沟壑的脸上肆意横流,冲刷出黑白相间的沟壑,又被新的热泪覆盖!女人们抱作一团,压抑了太久的呜咽瞬间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仿佛要将所有的苦难和恐惧都随着泪水倾泻而出!孩子们被这山崩海啸般的狂喜所感染,虽然懵懂,却也尖叫着、欢笑着,像一群受惊又兴奋的小鹿,在激动奔涌的人群缝隙中尖叫穿梭奔跑!
王猛猛地将手中那根几乎与他手臂融为一体的沉重鼓风横杆狠狠掼在地上,发出“哐当”巨响!他仰起布满汗水泥灰和泪痕的脸庞,虬髯戟张,对着被山峦切割的狭窄苍穹,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仿佛要吼碎这囚笼般山谷的咆哮!声浪滚滚,在山壁间反复撞击回荡!赵吉死死攥着双拳,指甲早已深深陷入掌心,鲜血混着汗水顺着指缝滴落,他却浑然不觉。他的身体因极度的激动而剧烈颤抖,通红的双眼中,滚烫的泪水终于冲破堤防,汹涌而下,冲刷着脸上凝固的炭黑,留下两道清晰的泪痕。这个经历了太多死亡与背叛的汉子,此刻如同一个委屈的孩子。张魁张大了嘴巴,憨厚的脸上肌肉因极度的狂喜而扭曲,他使劲揉着自己被强光刺痛的眼睛,似乎不敢相信眼前流淌的金河是真实的,咧开嘴,无声地大笑起来,肩膀剧烈耸动,浑浊的泪水却如同断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砸在滚烫的地面上。韩勾直接瘫坐在炽热的地上,背靠着滚烫的炉基,举起自己那双被烫得红肿起泡、布满燎泡和水泡、此刻仍在火辣辣剧痛的手掌,对着那流淌的、散发着神圣光辉的铜水,咧开嘴,无声地大笑起来,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止不住地奔涌而出,冲刷着脸上的污垢。就连一向沉静如深潭、仿佛万事不萦于怀的二当家马善,此刻也微微动容。他站在稍远的高处,清澈的眼底清晰地映照着下方那流淌的熔金之河和如同沸水般翻滚沸腾的人群,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在那平静的湖面下飞快地掠过——是欣慰?是忧虑?还是对这股被唤醒的、足以焚毁一切的原始力量的敬畏?无人能知。
“哈哈哈!好!好!好!!”
温良的狂笑声如同九霄落下的惊雷,瞬间盖过了所有的喧嚣!他几步就冲上了冶炼场旁最高的土坡,虬髯因激动而根根戟张,双目赤红如血,张开他那熊罴般强壮的双臂,仿佛要将整个沸腾的鹰愁涧、那流淌的金河、那狂喜的人群,统统拥入他那宽阔如山的怀抱!
“老子就知道!天不亡我鹰愁涧!!”
他声震四野,气吞山河,
“三弟!好样的!兄弟们!都是好样的!!”
他猛地拔出腰间那柄跟随他征战多年、刃口带着暗红血槽的沉重青铜大钺!冰冷的青铜钺刃在下方奔流铜水的映照下,反射出跳跃的、血色的寒光!
“传老子令!!”
温良将大钺高高擎起,刃锋直指苍穹,声如洪钟巨吕,在沸腾的山谷中隆隆回荡:
“全寨大庆三日!存粮的肉,给老子全拿出来炖了!地窖里的粟米酒,给老子全搬出来!敞开吃!敞开喝!不醉倒一片,不算完!给老子往死里高兴!不醉不休——!!”
“吼——!!!”
“大当家万岁!!”
“鹰愁涧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带着哭腔和狂笑的应和声,如同积蓄了万年的火山,猛地从数百张喉咙中喷发出来,汇聚成一股足以掀翻山峦、冲破云霄的声浪巨柱!这声浪撞击在陡峭的岩壁上,又反弹回来,反复激荡,仿佛整个鹰愁涧都在为之震颤、欢呼!狂喜的浪潮彻底淹没了每一个人,无论男女老幼,无论锐金卫还是山寨旧部,此刻都只剩下同一个身份——鹰愁涧的子民!劫后余生的狂喜,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化作了震天的吼叫、忘情的舞蹈和肆意流淌的泪水。
金葵依旧站在原地,如同狂涛骇浪中一块沉默的礁石。他没有挥舞手臂,没有纵声欢呼,甚至脸上激动的红潮也迅速褪去,恢复了惯常的沉凝。他微微仰着头,目光越过了下方沸腾狂欢、如同蚁群般涌动的人群,越过了那流淌着生命与力量、象征着新生的赤金色河流,投向更远处——那被嶙峋山峦切割出的、狭窄而幽深的天空。那片天空,此刻也被下方熔金的光芒染上了一层诡异的、流动的暗金。
那奔涌的铜水,清晰地倒映在他深邃如寒潭的瞳孔里。光芒跳跃着,燃烧着,如同两簇不灭的火焰。然而,这光芒在他眼中,炽热、辉煌,却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仿佛每一滴熔化的赤金里,熔铸着逃亡路上染血的荆棘,熔铸着鹰愁涧每一滴为生存而流的血汗,更熔铸着那深不见底、无法预知的未来杀伐!
炉火已燃,焚尽了过往的绝望;铜水奔流,冲刷出未来的雏形。鹰愁涧,这座曾被视为绝境死地的囚笼,终于用血肉、智慧与不屈的意志,从大地的脏腑中,为自己熔铸出了一柄寒光凛冽、指向莫测未来的利刃!然而,握紧这柄利刃的代价是什么?它所劈开的,究竟是通往生天的坦途,还是更加血腥、更加黑暗的无间地狱?金葵的目光沉入那熔金的深处,仿佛穿透了时间与空间的迷雾,已清晰地看到了那滚烫奔流的铜水冷却凝固、褪去神性光辉之后,所必将承载的、更加冰冷而沉重的杀伐之重。那重量,将压在所有鹰愁涧人的肩上,压在他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