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落魂钟鸣(2/2)

当最后一圈涟漪悄然散去,石厅重新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那只刚刚还蜷缩在地、奄奄一息的小火狐狸,连同那钻进它体内、蕴含着胡喜媚最后一点本源与无尽怨毒的黑球,已经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原地,只剩下黄三爷脚边那一小撮毫不起眼的、象征着彻底终结的黑色铁渣。

“呃——噗——!!!”

锁链崩碎的瞬间,黄三爷佝偻如虾米的身体猛地向前剧烈一躬!一大口淤积在肺腑深处、粘稠得如同沥青、散发着浓烈铁锈腥臭味的黑血,如同压抑了千年的火山,狂喷而出!炽热的黑血溅落在身前冰冷的岩石地面上,竟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响,冒起缕缕带着硫磺味的刺鼻青烟!

然而,这口仿佛承载了无尽痛苦与诅咒的黑血喷出之后,奇迹发生了。老人脸上那层笼罩了不知多久、如同死人般的青灰死气,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褪去!虽然他的面容依旧干瘦枯槁,布满了深深的皱纹,但皮肤底下却隐隐透出了一丝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属于活人的红润光泽!他深深地、贪婪地吸了一口气,那吸气的声音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像破旧风箱般嘶哑漏风,而是变得前所未有的顺畅!他浑浊的眼珠吃力地转动着,目光先是扫过地上那堆象征终结的黑色铁渣,眼神复杂难明;随后缓缓移到我身上,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审视;最终,那目光长久地、深深地定格在我腰间那枚重新悬挂好的、古朴的青铜铃铛上。在他眼底最深处,一抹难以言喻的、混杂着疲惫、庆幸、以及一丝如释重负的光芒,悄然掠过。

死里逃生的剧烈心悸如同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我的胸膛,尚未完全平息。然而,一个巨大的、如同巨石般沉甸甸的疑问,却像疯狂滋生的藤蔓,瞬间缠绕住了我的心脏,勒得我几乎无法呼吸。我看着黄三爷那虽然明显好转、却依旧虚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样子,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惊涛骇浪,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急迫与深深的困惑,脱口而出:

“三爷!”

我上前一步,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他平齐,眼睛紧紧锁住他那双刚刚恢复一丝神采、却依旧深陷在皱纹中的眼眸,

“您可是,您可是有数千年道行的,得道仙家啊!”

我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这胡喜媚,就算再凶戾,就算得了她姐姐妲己留下的什么邪门好处,可您,您怎么会,被她关在这里,折磨成,这副模样?!”

黄三爷那刚刚因吐出淤血而勉强挺直了一点的腰背,在我这直指核心的追问下,仿佛瞬间又承受了千钧重压,无声地、极其缓慢地再次佝偻了下去。他如同枯枝般的手,颤抖着、极其费力地抬了起来,用粗糙的指腹,一点一点地抹去嘴角残留的那一丝粘稠黑血。每一个动作都显得那么沉重,那么迟缓,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没有立刻看我,也没有回答。他那浑浊的目光,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越过了我的肩膀,投向了石厅深处那片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无边无际的黑暗。在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中央,唯有那扇刻满了古老而狰狞饕餮凶兽花纹的巨大青铜门,在不知从何处渗来的、极其微弱的光晕映照下,反射出一种冰冷、沉重、仿佛亘古不变的幽暗光泽。那光泽,如同深渊的凝视。

压抑的石厅里,陷入了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只剩下我和黄三爷粗重不一的呼吸声,在空旷的空间里交织、回响,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沉重。时间仿佛被这沉重的寂静无限拉长、凝固,每一秒都像一年般漫长。冰冷的岩石地面透过鞋底传来寒意,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焦糊和尘土混合的怪异气味。

就在我以为这份沉默会永远持续下去,以为这位历经沧桑的老人会选择将那段痛苦的往事永远埋藏时,他终于极其缓慢地、如同生锈的转轴般,将头转了回来。

那张布满深深沟壑、写满了无尽沧桑的脸上,疲惫如同汹涌的潮水般重新席卷而上,几乎要将他彻底淹没。但在那深陷的、浑浊的眼窝深处,除了那几乎压垮灵魂的疲惫,还翻涌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那是深不见底、仿佛烙印在骨髓里的痛苦;是如同跗骨之蛆、日夜啃噬心灵的刻骨悔恨;甚至,还夹杂着一丝近乎恐惧的后怕?仿佛很久之前某个惊心动魄、铸成大错的瞬间,至今仍是他挥之不去的梦魇,是缠绕在他灵魂上最沉重的枷锁。

他干裂得如同旱地般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几下,仿佛在积攒开口的力气。最终,一声嘶哑、低沉、仿佛每一个音节都浸透了黄莲苦水的叹息,从他喉间艰难地挤了出来:

“唉…………”

这声叹息悠长而沉重,仿佛抽空了他刚刚恢复的那一点点微薄气力。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失去了焦距,茫然地扫过地上那堆象征着胡喜媚彻底失败的黑色铁渣,又仿佛穿透了厚重的时空壁垒,看到了那个遥远而关键的起点。他的声音更加低沉,带着一种揭开旧伤疤的痛楚:

“这……”

他再次停顿,仿佛那个答案重若千钧。

“那就不得不,从那场,封神大战说起了,说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