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交易(1/2)
铜铸的囚笼内,时间仿佛被冰冷的金属和坚硬的岩石所凝固。唯一流动的,是那盏挂在壁角、豆大的油灯所投射出的摇曳昏光,将栅栏的阴影拉长、扭曲,如同盘踞在地面的诡异图腾。空气里弥漫着石头的阴冷、青铜的腥气,还有一丝极淡却无法忽视的血腥与汗液混合的味道。
黑衣人——那个曾以“井娃”之名潜入、激起无数怜悯与愤怒的存在——被禁锢在囚笼的绝对中心。沉重的手铐脚镣并非锁具,而是与他腕骨踝骨融为一体的青铜刑具,接口处被铜水浇死捶实,宣告着永久的束缚。连接镣铐与深深嵌入石壁的巨大铜环的链条,长度是经过冷酷计算的精确,使他处于一种永恒的、屈辱的悬吊状态,无法站立,无法躺卧,甚至无法借力撞击四周的石壁以求速死。他低垂着头,散乱污秽的头发遮住了大半面容,只有偶尔因呼吸而微微起伏的、布满新旧伤疤的胸膛,证明着这具躯壳内还有生命在挣扎。
金葵、温良、马善三人如同三座沉默的山峰,矗立在栅栏之外。石岳与钱豹按刀侍立在后,目光如炬,气息收敛,仿佛与阴影融为一体,却又随时能爆发出致命一击。
温良的独眼几乎要喷出火来,死死盯着笼中那人。胸腔剧烈起伏,牙关紧咬,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他脑海中反复闪现着两个截然不同的形象:一个是数月前被王猛从枯井中抱出时,那具滚烫、瘦小、沾满污秽与死亡气息、眼神空洞只剩本能恐惧的“孩子”;另一个则是昨夜那鬼魅般狠戾、身手卓绝、手持诡异三棱刃的冷血杀手。这两种形象剧烈冲突,最终化为一种被彻底愚弄的暴怒和难以言喻的恶心感。
他从牙缝里挤出的声音压抑得如同困兽的低吼,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几乎要控制不住砸向那冰冷的青铜栅栏。
马善的神情则更为复杂。他清澈如古井的眼眸倒映着囚笼中的景象,思绪却飘回了那个同样凝重的聚义厅夜晚。地上那具小小的“残骸”,每一道伤疤,每一次无意识的痉挛,那声模糊的“火!好大的火!”,都曾如此完美地契合了一场惨绝人寰的悲剧,精准地击中了人心最柔软的同情与义愤。然而,在那极致的苦难表象之下,他那时便捕捉到的不协调感——那过于刻骨的警惕本能,那伤痕某些过于“规整”的形态——此刻化为了冰冷的现实。西岐的手段,何其毒辣精密!竟能将一个活人,锻造成如此逼真的、承载着痛苦与绝望的活体武器,精准地投掷到敌人最不设防的腹地。这让他心底升起一股深切的寒意,不仅针对眼前的囚徒,更针对那个远在西岐、能设计出如此阴谋的可怕对手。
金葵的面容如同覆盖着寒霜的岩石,唯有那只独眼,锐利如鹰隼,冰冷如深渊,牢牢锁定了栅栏后的身影。他的情绪被极致地压缩在心底,转化为绝对冷静的审视与计算。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像第一滴冰水落入死潭,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抬起头来。”
没有回应。囚笼里的人如同一截枯木,连呼吸的节奏都未曾有丝毫改变,仿佛完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
金葵并不意外,继续用那种平铺直叙、却带着千钧重压的语调说道:
“铜绿山。龙脊巷道深处,又潮又黑,尸臭熏天。”
他仔细观察着对方每一寸暴露的皮肤,每一块肌肉的细微轮廓。
“我们在那里找到了阿大。那时候,眼睛和你现在很像,没什么光,空荡荡的。不同的是,他最后疯了,像条饿疯了的野狗,啃食自己同伴的尸体。”
他刻意停顿,让这骇人听闻的描述在阴冷的空气中发酵。
“杀他的人,手法很利落。一把特别的兵刃,三棱放血,心口一下,瞬间毙命,几乎没发出声音。”
栅栏内的身影,依旧沉寂。但金葵那双经历过无数生死、洞察入微的独眼,捕捉到了极其细微的变化——在那散乱发丝的遮掩下,对方左侧肩颈连接处的肌肉,似乎极其微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线,虽然瞬间便强制放松下去,但那短暂的僵硬,未能逃过他的眼睛。那不是下意识的恐惧,更像是,某种高度戒备的本能被触及。
温良忍不住低吼:
“跟这杂种废什么话!我看就是欠收拾!老子这就让他尝尝鹰愁涧一百零八种刑具的滋味!看他的骨头有没有嘴硬!”
说着就要上前。
金葵抬起手臂,如同一道铁闸,拦住了温良。他的目光始终未曾离开黑衣人,声音反而放缓了些,却更显寒意森森:
“我们知道西岐的手段。把人变成鬼,把好好的人,变成只认得命令和威胁的畜生。就像训练獒犬,把一窝幼崽关进地窖,不给食物,让它们自相残杀,最后活下来的那只,就是最凶残、最听话的獒,但也永远忘不了饥饿和厮杀的滋味。”
他向前微微倾身,青铜栅栏在他冷硬的脸上投下交错的光影,使他看起来如同审判的神只,又如同来自深渊的凝视:
“我们找到了阿大。他死前说了很多。虽然疯了,但碎片拼凑起来,也够用了。关于岐山脚下那个与世隔绝的山谷,关于怎么日复一日地学羌人的口音、动作、生活习惯,怎么学着下矿、做饭、甚至记账跳舞,还有,”
金葵的语调在这里刻意加重,变得极其缓慢而清晰,
“关于最后,怎么看着自己的爹娘,还有那个才刚满八岁、扎着总角的小妹,被那些黑袍人像拖牲口一样拖到高台上,当成防止任何人背叛的,活抵押品。”
“轰——!”
这一次,效果犹如惊雷炸响!
那黑衣人的身体猛地一个剧震!绝非之前那种无意识的细微波动,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无法抑制的剧烈战栗!沉重的镣铐链条被他猛然爆发的力量带动,发出“哗啦”一声刺耳欲聋的金铁摩擦撞击声,在死寂的石穴内反复回荡!他猛地抬起头!
散乱污秽的头发向两侧滑开,露出了那双眼睛!
不再是死寂的潭水,而是在瞬间爆发出极其复杂混乱的光芒——有被触及最深处禁忌的惊骇,有对那段残酷记忆无法抑制的痛苦,有一种被彻底扒开所有伪装的暴戾,甚至还有一丝极其短暂的、类似于野兽受伤后的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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