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夜探古宅(1/2)
夯土筑成的围墙在稀薄月光下显出一种粗粝的惨白,它沉默地矗立着,高达两丈有余,如同一条僵死的巨蟒,将内里的秘密紧紧箍住。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若有似无的、混合着陈旧泥土与金属锈蚀的腥气,沉甸甸地压在金葵和王猛的心头。夜,死寂得只剩下两人刻意压制的呼吸声。
“大人,踩我肩膀。”
王猛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沙哑。他魁梧的身躯在墙根阴影里迅速蹲伏下去,像一块磐石。
金葵没有丝毫犹豫,稳稳踏上王猛宽阔厚实的肩头。脚下传来沉稳的力量,他双手扶住冰冷粗糙的夯土墙面。王猛喉间发出一声闷哼,腰腿骤然发力,猛地向上一顶!金葵借势提气,脚尖在墙面一点,身体如离弦之箭向上蹿升,一个干净利落的鹞子翻身,人已稳稳落在墙头。触感传来,他心头微凛——这墙顶端的宽度远超预估,竟可容两人并肩而行,绝非寻常庄院该有的制式,倒像是,某种防御工事的遗存。
他立刻伏低身体,几乎与墙头的尘土融为一体,锐利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视墙内。王猛的动作同样迅捷,金葵抛下的绳索刚垂落,他已抓住绳索末端,双脚在夯土墙面上交替猛蹬两下,借力飞腾,壮硕的身躯竟显得异常轻灵,瞬间也翻上了墙头,悄无声息地伏在金葵身侧。
两人屏息凝神,向院中望去。
残月挣扎着向西天沉落,吝啬地洒下最后一片昏惨惨的微光,勉强勾勒出院落的轮廓。
西面是他们立足的高墙;东面,三间茅草屋如同匍匐的野兽,沉默地蛰伏在阴影里;南面,两扇巨大的门扉隐在更深的黑暗中,看不清颜色与纹路,只觉其厚重无比,带着拒人千里的森严;北面,一座巍峨的建筑拔地而起,黑黢黢的剪影直刺向黯淡的夜空。那建筑样式古朴雄浑,重檐高耸,檐角虽在夜色中模糊,却依稀能辨出宫观特有的、向上微翘的轮廓,巨大的斗拱结构在檐下形成深不可测的阴影,透着一股源自久远年代的、令人心悸的威压。整座院子,如同一个巨大的、冰冷的石椁,死气沉沉,不见一丝灯火,更无巡哨走动的迹象。
“时辰不多了,天亮之前若不能撤出,天光一亮,我等便是砧板上的鱼肉。”
金葵的声音压得极低,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
王猛无声点头,目光再次扫过下方,确认安全。两人迅速将带来的青铜飞爪绳索在墙头夯实的土块间固定牢靠,绳尾垂向院内。他们如狸猫般轻盈滑下,落地时屈膝卸力,悄无声息。
金葵眼神一递,一个简洁的手势首先指向南面那两扇巨大的门扉方向。王猛会意,魁梧的身影在院墙投下的阴影中几个起落闪动,已如鬼魅般贴到了那两扇巨门之前。他伸出蒲扇般的大手,谨慎地推了推,门扉纹丝不动。
借着月亮的微光,可见门后一根需一人环抱的巨大原木,稳稳地顶在两扇门内侧,形成“顶门杠”。而门栓本身,竟是一根粗壮无比、闪烁着幽冷光泽的青铜方杠,深深嵌入两侧门框预留的巨大石槽中,其重量绝非一人之力可以抬起安装。
“大人,”
王猛退回金葵身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门从内用青铜巨杠和顶门原木封死,严丝合缝。这绝非空宅!里面必然有人,且人数不少。这顶门杠,非三四个壮汉合力不能安置。我们如果退出,只能原路攀绳,万不可再动此门,以免打草惊蛇。”
金葵面色沉凝如水。他再次抬头,目光锐利地确认了墙上绳索垂落的位置——那是他们在这诡异院落里唯一的生机。他朝王猛重重点头,两人矮下身,如同两道紧贴地面的黑影,悄无声息地朝东面那三间茅草屋潜去。
第一间草屋的木门并未上锁,轻轻一推便发出细微的呻吟。一股浓烈的、带着木质焦糊感的特殊气味扑面而来。屋内漆黑一片,王猛闪身而入,摸索着抓起一把地上的东西,入手沉重冰凉,颗粒感分明。他凑到鼻端一嗅,浓重的炭味钻入鼻腔。
“大人,是炭!上好的硬木炭!”
他低声禀报。
金葵的心猛地一沉,寒意顺着脊椎爬升。硬木炭,正是熔炼青铜所需的核心燃料!铜绿山被盗掘的巨量矿石,难道最终的冶炼之所,竟隐藏在这荒僻的宫观之内?他踏入屋中,抓起一把炭块,指腹感受到坚硬冰冷的质地和清晰的棱角,这是经过精心筛选、烧制透彻的优质燃料,绝非寻常家用之物。
第二间草屋的门同样虚掩。推门而入,一股浓烈的金属腥味和烟火气混杂着扑面而来。借着门外微光,可见屋内杂乱却功能分明:墙角堆放着成型的青铜工具——沉重的斧子、锋利的凿子、厚实的锤头,甚至还有几个巨大的车轮轮毂,粗糙的砂模痕迹尚未完全打磨干净。屋子中央,是一座用厚实夯土和耐火土砖砌成的煅台,下方炉膛深邃。金葵眼神锐利,快步上前,伸出手掌,小心翼翼地悬停在煅台表面上方寸许。一股微弱却实实在在的温热感,透过冰冷的青铜台面传递到他的掌心!
“煅台尚有余温!”
金葵的声音带着冰冷的肯定,
“王猛,你看这炉膛口。”
王猛蹲下身,仔细查看炉膛口覆盖的灰烬。他拨开表层冷却的浮灰,下方赫然露出暗红色的、尚未完全熄灭的炭块余烬,正微弱地散发着热量。
“大人!火是‘封’住的,但封得极薄,余烬将尽!”
金属锻造,尤其是青铜器持续生产,为节省燃料和保持炉温,常用厚灰覆盖炭火使其缓慢燃烧保温,称为“封火”,区别于彻底熄灭的“灭火”。而此处封火极薄,余烬微红,显示炉火已近熄灭,绝非正常运转状态。这说明,不久前这里还有人操作,但离开得非常匆忙,连基本的封火都做得潦草,炉火随时可能彻底熄灭!他们或许刚走不久,或许,还在附近?!
寒意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两人的脖颈。三间草屋,燃料充足,工具齐备,炉火将熄未熄,人,必定在那座坐北朝南、如同巨兽蛰伏般的北面主殿之中!
金葵与王猛交换了一个凝重的眼神。无需言语,多年的默契已让两人心意相通。他们如同融入黑暗的影子,分左右两路,沿着主殿前冰冷坚硬的夯土地面,向北面那座宏伟宫观紧闭的两扇大门包抄过去。
这座大殿的大门同样异常高大厚重,由整块整块的原木拼合而成,表面没有任何纹饰,透着一股原始的粗犷和力量感。王猛抽出青铜短剑,将剑尖小心探入两扇门扉之间的缝隙,自上而下缓缓划过。剑尖一路畅通无阻,没有碰到任何阻碍!
门,似乎只是虚掩着!
王猛看向金葵,眼神请示。金葵深吸一口气,缓缓点头。王猛双手抵住右侧一扇门扉的边缘,运足腰力,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向内推动。
嘎吱——!
尽管王猛的动作已经足够轻柔,沉重的木门门轴还是发出了悠长而刺耳的摩擦声,在这死寂的院落里显得格外响亮!这声音沉闷悠长,如同沉睡巨兽被打扰时发出的不满低吼!
两人瞬间伏低身体,心脏狂跳,手紧握兵器,目光死死锁定门内和四周的黑暗。时间仿佛凝固,每一息都无比漫长。然而,预想中的呵斥、灯火、脚步声,依旧杳无踪影。只有那悠长刺耳的摩擦声,在空旷的院落里回荡、消散,最终被更深的死寂吞噬。
门被推开了一道足够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门内,两点黄豆般大小的昏黄光晕,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中摇曳,如同鬼魅的眼睛,无声地注视着门外的不速之客。
金葵率先侧身,如同游鱼般无声滑入门内,瞬间被大殿内更加浓郁的黑暗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油脂与某种甜腻异香的沉闷气息所吞没。王猛紧随其后。
借着门口那两盏微弱油灯的光晕,勉强可以看清大殿内部极其空旷。地面由巨大的青石板铺就,严丝合缝,平整异常,光可鉴人。大殿从外面看跨度极大,足有三开间之广,内部却没有任何隔断,形成了一个巨大而压抑的单一空间。殿内矗立着四根需两人合抱的粗壮木柱,支撑着上方深不可测的黑暗。在昏暗的光线下,大殿深处,靠近北墙的位置,隐约可见一个巨大的、轮廓模糊的基座,上面似乎矗立着一个更加庞大、形态难辨的物体,像是一座雕像,但细节完全淹没在浓重的阴影里,散发着无声的威压。
金葵与王猛如同狩猎的豹子,身体压到最低,脚步轻得如同踩在棉花上,各自沿着东西两侧的墙壁,开始对整个大殿进行地毯式的搜索。他们绕过冰冷的巨柱,探查每一个可能藏匿的角落,目光扫过每一寸地面和墙壁。然而,除了冰冷的青石、粗粝的木柱、以及那两盏孤零零燃烧的油灯,整个大殿空空荡荡,连一丝人类活动的痕迹都找不到——没有蒲团,没有案几,没有帷幔,更没有预想中的守卫或工匠。
最终,两人的搜索路线在大殿最深处、那两盏油灯之后的区域汇合。这里有一个高出地面约三尺的方形石台,上面空无一物,像是一个祭台。而祭台后方,那片更加深邃的阴影中,是一个庞大模糊的轮廓。
静!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油灯灯芯偶尔发出的极其微弱的“噼啪”爆响,在这片死寂中反而显得格外刺耳。预想中的敌人,如同蒸发了一般。
“大人,没人?”
王猛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疑惑,压得极低,几乎成了气声。他下意识地环顾四周,目光扫过那几根巨大的承重柱,以及柱下浓重的阴影。
金葵眉头紧锁,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视着祭台周围。就在他试图再靠近一步,仔细审视那巨大轮廓时,王猛的身体猛地一僵!
“嗯?”
王猛发出一声短促的惊疑,他感到自己的小腿后方撞到了一个冰冷、坚硬、弧形的物体。那触感绝非石头或木柱!他猛地转身,左手下意识地按在腰间的青铜短剑柄上,右手则迅速摸向怀中暗藏的青铜手弩。借着身后远处油灯那点微弱的光,他看清了——那是一个半人多高的、鼓腹束颈的灰陶大缸,缸体表面粗糙,布满了烧制时留下的气孔和流淌釉痕,静静地矗立在祭台侧后方一根巨柱的阴影里。
缸口覆盖着一个同样灰陶质地的厚重盖子。在缸口边缘,与盖子齐平的位置,伸出一根造型古朴、布满绿锈的青铜支臂。支臂前端巧妙地弯曲成一个灯盏的形态,其内嵌着一根足有成年男子手臂粗细的、深褐色的纤维质灯芯。这显然是一盏规模惊人的落地长明灯!
王猛心中稍定,原来是灯。他示意金葵警戒,自己则从怀中掏出火石和引火的燧绒。嚓!嚓!几下清脆的撞击,火星溅落在干燥的燧绒上,冒起一小缕青烟。王猛小心地将点燃的燧绒凑近那粗大的灯芯顶端。
“噗”的一声轻响,紧接着是“呼啦”一下!一股足有半尺高的明黄色火焰猛地腾起,伴随着几缕细微却清晰的黑烟。一股难以形容的、甜腻中带着焦糊、又隐隐透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气的异香,瞬间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浓郁得几乎化不开!这香气与门口油灯那清淡的油脂味截然不同,带着一种诡异的、仿佛能渗透骨髓的粘稠感。
这盏巨灯的火光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打破了殿内死寂的黑暗平衡。昏黄却明亮了许多的光晕扩散开来,清晰地照亮了祭台两侧。金葵和王猛的目光扫过,心头同时一凛——在祭台的左右两侧,以及更远处巨柱的阴影里,竟然还矗立着至少三、四个一模一样的灰陶大缸!它们如同沉默的卫士,拱卫着中央的祭台和其后那巨大的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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