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孙绍祖上门(2/2)

精致的丝线、细密的针脚、娇艳的海棠花瓣,顷刻间在肮脏的靴底和满地的碎瓷片中被碾作污浊不堪的泥泞。

他喘着粗气,环视一片狼藉如同废墟的屋子,身体因剧痛和狂怒而不停颤抖,喉咙里滚动着模糊不清的、充满血腥味的诅咒:“陆远……贾迎春……你们……都不得好死!”

整个东院,死寂得如同坟墓,只有他粗重骇人的喘息和低低的、非人的呜咽在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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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赦被夺爵、迎春滞留陆府的消息,像长了翅膀的毒虫,悄然钻进了孙绍祖的耳朵。

这个靠钻营和放印子钱起家的暴发户,此刻正坐在他新置办的、装饰得金碧辉煌却难掩俗气的花厅里。

听闻消息,他布满横肉的脸上先是惊愕,随即浮起一片被愚弄的羞怒,最后定格成一种阴鸷的贪婪。

“好个贾恩侯!好个陆佥事!”

他猛地将手中的官窑茶盏摔在地上,上好的青瓷应声粉碎,“欠了孙爷我五千两雪花银,白纸黑字画了押,说好了拿他那木头似的女儿抵债!如今他自身难保成了破落户,女儿倒攀了高枝躲进陆府当娇客了?天底下哪有这等便宜事!”

他霍然起身,腆着肚子,眼中闪烁着市侩的精光和狠戾:“备马!去陆府!我倒要看看,这锦衣卫的衙门,是不是真能不讲王法,吞了我孙绍祖的人!”

陆府门庭森严,两尊石狮子沉默地蹲踞在朱漆大门两侧,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煞气。

孙绍祖带着几个歪戴帽子斜瞪眼的豪奴,气势汹汹地拍响了门环。

通报声一层层递进去。

不多时,沉重的朱漆大门“吱呀”一声,缓缓开启一道缝隙。

门内走出的并非管家仆役,赫然是陆远本人。

他一身玄色常服,并未着官袍,腰间也只悬着一柄样式古朴的佩刀。

然而只是随意地往门阶上一站,那股久居上位、执掌生杀养成的无形威势便如寒潮般弥漫开来。

秋日的阳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冷硬的阴影,目光如两道冰锥,直刺向台阶下气焰陡然一窒的孙绍祖。

“孙绍祖?”

陆远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空气,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冷冽质感。

孙绍祖被那目光刺得心头一凛,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但想到那五千两银子,贪婪立刻压倒了畏惧。

他挺了挺胸脯,努力摆出几分理直气壮的模样,粗着嗓子道:“正是小人!陆大人,明人不说暗话!贾赦贾恩侯,欠我纹银五千两,白纸黑字,签字画押!

他亲口许诺,将其女贾迎春许配与我,以抵此债!如今他获罪削爵是咎由自取,可这账不能赖,这人,也须得给我!”

他唾沫横飞地嚷完,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陆远,试图从对方脸上找出一丝松动或理亏。

陆远脸上的表情纹丝未动,甚至连眉梢都未曾挑动一下。

他只是微微垂下眼睑,目光落在自己按着刀柄的手上,那手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

片刻,他抬起眼,那目光比方才更冷,更锐利,仿佛能穿透皮囊,直看到对方卑琐的灵魂深处。

“欠条何在?”陆远开口,声音平淡无波。

孙绍祖一愣,随即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抖开,往前一递:“大人请看!货真价实!”

陆远并未伸手去接,目光在那张纸上一掠而过,仿佛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尘埃。

“既是贾赦欠你的钱,”他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青石板上,清晰冷硬,“应承了你的事,”

他顿了一顿,目光如电,直刺孙绍祖眼底,“那你,就该去找他贾赦要人。”

“什……什么?”孙绍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脸上的横肉都因惊愕和愤怒而抖动起来,“陆大人!您……您这是要包庇那贾迎春?强占人妻不成?她可是贾赦抵给我的……”

“强占?”陆远唇角极其细微地向上扯了一下,那弧度冰冷,毫无温度,反而更添森然,“本官府中,只有养病的女眷。贾赦应承了你什么,与本官何干?与本官府中女眷何干?”

他按在刀柄上的拇指,轻轻摩挲了一下光滑的乌木鞘,发出细微的声响,在这死寂的门口却如同惊雷,“人,没有。银子,你自去找贾赦讨要。”

他向前踏了半步,玄色的衣袍下摆拂过冰冷的石阶。

那一步,带着千钧之重的压迫感,排山倒海般朝着孙绍祖倾轧过去。

“现在,”陆远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出鞘的刀锋,寒光凛冽,“带着你的人,滚出本官府前。再敢聒噪半步,”

他冰冷的视线扫过孙绍祖和他身后那几个已经吓得脸色发白、腿肚子转筋的豪奴,“休怪本官,以咆哮官邸、意图不轨论处!锦衣卫的诏狱,想必贾赦很乐意与你做个伴。”

“你……!”

孙绍祖被这毫不掩饰的威胁和蔑视气得浑身发抖,一张胖脸涨成了猪肝色,指着陆远的手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骂不出来。

对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尸山血海里淬炼出的杀伐之气,将他那点市井泼皮的狠劲彻底碾碎。

他死死盯着陆远那张冷硬如铁石的脸,眼中怨毒的光芒疯狂闪烁,像淬了毒的蛇信。

半晌,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扭曲,带着刻骨的恨意:

“好……好得很!陆佥事,您位高权重,威风八面!今日我孙绍祖认栽!”

他猛地一甩袖子,转身欲走,却又顿住,回头死死剜了陆远一眼,那眼神阴冷得如同毒蛇的注视,“山不转水转!咱们……走着瞧!”

狠话撂下,孙绍祖带着他那几个早已吓破胆的豪奴,如同斗败又不敢再吠的恶犬,在陆远冰冷漠然的注视下,灰溜溜地消失在长街的拐角。

秋风卷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落在方才他们站立的地方,更添几分萧瑟与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