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愿你一切安好(1/2)

深秋的寒山寺,钟声沉郁。

后院的银杏已落了大半,金黄的叶子铺了满地,被扫帚拢成松松的堆。

风过时,檐角的铜铃叮咚,惊起檐下几只灰雀,扑棱棱飞向铅灰色的天际。

贾宝玉——如今法号“慧觉”——正蹲在藏经阁外的石阶上,用一块半旧的棉布,细细擦拭着经橱的铜扣。

他穿着灰色的僧衣,外罩一件半旧的缁色棉袄,头上戴着一顶同色的僧帽,遮住了昔日的乌发。

脸颊清瘦了些,眉宇间那股天生的灵秀气被一层沉静的、近乎木讷的神色覆盖,唯有那双眼睛,偶尔抬起时,仍能窥见几分昔日的清澈。

只是如今那清澈里,沉淀了太多说不清的东西,像一口古井,看似平静,底下却沉着岁月的沙砾。

他的动作很慢,很仔细,指尖抚过铜扣上细微的纹路,仿佛那是世间唯一值得关注的事情。

不远处,两个刚剃度不久的小沙弥正在清扫落叶,压着声音说话。

“……听说了吗?城里前些日子,可热闹了!陆指挥使娶亲,那排场,啧啧,听说太子爷都亲自去了!”

“陆指挥使?可是那位抄……那位大人?”

一个小沙弥显然知道些旧事,声音更低。

“可不是!娶的就是原来荣国府那位姓林的表小姐!哎呀,那聘礼,听说从城东排到城西,光是珍珠就论斛装!皇上还赐了‘天作之合’的匾额呢!”

“那新娘子定是极美的了?”

“美不美不知道,反正福气是顶天的!一个孤女,能攀上这样的高枝,真是几辈子修来的……”

话语声断断续续,被风吹散,却又顽强地钻进宝玉的耳朵里。

他擦拭铜扣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随即,又仿佛什么都没听见,继续着方才的动作,只是那动作,更慢,更滞涩了些。

深秋的寒气透过单薄的僧衣沁入骨髓。

他缩了缩肩膀,目光落在石阶缝隙里一株将枯未枯的野草上,草尖凝着一点白霜。

“慧觉。”一个温和苍老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宝玉——慧觉——连忙起身,双手合十,躬身道:“师父。”

来者是寺中的住持了尘大师,年约六旬,面容清癯,一双眼睛却澄澈洞明,仿佛能看透人心。

他披着一领半旧的袈裟,手里捻着一串乌木佛珠,目光平静地落在慧觉脸上。

“天寒了,莫要在风口久坐。”

了尘大师声音平和,“早课刚毕,不去禅堂用些热粥?”

“弟子……擦完这里便去。”慧觉低声道,重新蹲下,拿起布巾。

了尘大师却没有离开,也在一旁的石凳上缓缓坐下,望着庭院中那棵苍劲的古松,仿佛闲聊般道:“方才,听到些什么了?”

慧觉身子微微一僵,没有抬头,只低声道:“些……些市井闲谈,过耳便罢了。”

“既是闲谈,何以心绪不宁?”了尘大师的目光转向他,“慧觉,你的手指在抖。”

慧觉这才发觉,自己握着布巾的手,正在细微地颤抖。

他用力攥紧,试图抑制那不受控制的战栗。

了尘大师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悠长而沉重,仿佛承载着看惯人世悲欢的沧桑:“是听到那位林姑娘的消息了吧?”

慧觉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猝不及防的慌乱,随即被巨大的痛苦淹没。

他张了张嘴,想否认,想说“早已放下”,可喉咙里像是堵了团浸水的棉絮,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只能怔怔地望着师父,那双曾经盈满灵气的眸子里,此刻翻涌着复杂的情绪——震惊、酸楚、茫然,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藏的钝痛。

了尘大师看着他,目光中并无责备,只有深深的怜悯。

他缓缓道:“既入空门,便该知晓,红尘万丈,皆为幻影。恩爱缠绵,是债是缘,也是劫。过去了,便该放下。”

“弟子……知道。”

慧觉的声音干涩沙哑,他垂下头,盯着自己僧鞋前一块被霜打蔫的苔藓,“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那消息来得太突然,像一块巨石投入他努力维持平静的心湖?

只是那个名字,那个人,曾是他苍白青春里最鲜活、最疼痛、也最无法割舍的色彩?

只是……他以为自己在青灯古佛前渐渐冷却的心,原来还会为“她嫁人了”这几个字而骤然缩紧,泛起密密麻麻、无从逃避的酸涩?

“知道,与做到,相隔何止千里。”

了尘大师的声音依旧平和,却字字敲在慧觉心上,“你自幼锦衣玉食,钟鸣鼎食之家,所见所感,无非风月情浓,诗酒繁华。

陡然巨变,家破人亡,看透世情冷暖,心灰意冷之下遁入空门,与其说是彻悟,不如说是逃避。”

慧觉浑身一震,如遭雷击。

师父的话,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他连自己都不敢直视的内心。

逃避……是啊,他何尝不是逃避?

逃避父亲的失望,逃避家族的责任,逃避那个让他窒息的、充满规训与失败的世界,也逃避……

自己对黛玉那份理不清、剪不断、最终却伤害了彼此的复杂情感。

“如今,听闻旧日牵挂之人另得归宿,生活美满,你心中怅惘、酸楚,乃至一丝不甘,都是人之常情。”

了尘大师继续道,语气仿佛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这说明,你尘缘未断,心未真正空寂。佛门并非无情,而是要勘破情之虚妄,不被其束缚。你若强行压抑,只会让这心魔滋长,于修行无益。”

“那……弟子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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