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决裂(1/2)
贾宝玉那日与黛玉、湘云当街争执后,心中又是懊恼,又是不忿,更有一种破罐破摔的戾气。
他并未直接回西院,反而又折返回贾琏处,浑浑噩噩地灌了许多酒,直到夜深人静,才被贾琏派小厮偷偷送回怡红院。
接下来几日,他称病不出,连晨昏定省都免了,整日躲在房里,对着墙壁发呆。
或是无故对丫鬟发脾气,摔打东西,吓得那些小丫鬟等人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然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那日街头的争执,虽未当场被西院的耳目瞧见,但宝玉连日流连花丛、出入赌坊的形迹,终究被几个常在外行走、认得琏二爷和宝二爷的长随小厮看了去。
起初只私下议论,渐渐便传到了管家的林之孝耳中。
林之孝虽已不如往日权势,但到底心向贾政一房,觉此事关系甚大,犹豫再三,还是寻了个机会,悄悄禀告了王夫人身边还算得力的周瑞家的。
周瑞家的听得心惊肉跳,不敢隐瞒,觑着王夫人独自在佛堂念经时,屏退左右,一五一十地说了。
只略去了与黛玉、湘云争执一节,单说宝玉常随琏二爷出去,去的多是那“不干净的地方”,似乎……似乎还沾染了赌钱的习气。
王夫人正捻着佛珠,闻言,手猛地一抖,那串乌木佛珠“啪”地一声掉在地上,珠子滚落一地。
她脸色霎时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一把抓住周瑞家的手腕:“你……你说什么?你看真切了?宝玉他……他怎会……”
“太太,千真万确啊!”
周瑞家的忍着痛,低声道,“外头都传遍了,说琏二爷带着宝二爷,在什么醉杏楼、得意坊……厮混。奴才原也不信,可……可有好几拨人都这么说……”
王夫人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金星乱冒,心口像是被巨石重重砸中,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寄予厚望的儿子,她最后的指望,竟堕落至此!
吃花酒,赌钱……这哪一样都是足以毁掉一个读书人前程、玷辱门楣的恶行!
“孽障……这个孽障啊!”
王夫人捶打着胸口,眼泪汹涌而出,是失望,是心痛,更是恐惧,“他怎么敢……他怎么对得起他死去的姐姐……怎么对得起我……”
“快!快去把那个孽障给我叫来!”王夫人厉声吩咐,声音却带着哭腔。
周瑞家的连忙应声去了。
不多时,贾宝玉睡眼惺忪,带着一身未散的酒气,被带了进来。
他见母亲脸色铁青,泪痕未干,周瑞家的又在一旁垂首肃立,心中便知不妙,那点残存的睡意立刻吓醒了。
“母亲……”他怯怯地叫了一声。
“跪下!”王夫人指着地面,声音尖利。
宝玉腿一软,跪倒在地。
“说!你这些日子,都跟着你琏二哥去了哪里?做了些什么?”
王夫人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灼灼,像是要将他烧穿。
“没……没去哪里……就是在家里闷了,出去走走……”宝玉低着头,不敢看母亲的眼睛。
“还在撒谎!”
王夫人气得浑身发抖,抓起手边的一个拂尘,没头没脑地就朝宝玉身上打去,“醉杏楼!得意坊!你当我不知道吗?吃酒!赌钱!你还敢骗我!我……我打死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
那拂尘虽是马尾所制,但王夫人盛怒之下,下手极重,抽在宝玉背上、肩上,仍是火辣辣地疼。
宝玉吃痛,一边躲闪,一边下意识地辩解:“是琏二哥硬拉我去的……我……我就去了几次……”
“他拉你去你就去?他让你去吃屎你去不去?!”
王夫人口不择言,又是几下狠抽,“你自己立身不正,还怪别人引逗?我把心都掏给你了,指望着你光宗耀祖,你倒好……竟学起那下流种子来了!你……你要气死我才甘心吗?!”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贾政阴沉得可怕的声音:“你们在闹什么?”
原来贾政今日心中烦闷,想来佛堂静静,却听到里面哭闹打骂之声。
他一进门,就看到王夫人拿着拂尘抽打跪在地上的宝玉,而宝玉衣衫不整,面带惊慌,满身酒气隔老远都能闻到。
贾政的脸色瞬间沉得能滴出水来:“怎么回事?”
王夫人见贾政来了,手一软,拂尘掉在地上,扑过来哭道:“老爷……老爷您可来了……这个孽障……他……他跟着琏儿出去吃花酒,赌钱……都被人家看见了……我……我活不了了……”
“什么?!”
贾政如遭雷击,猛地后退一步,不敢置信地看向宝玉。
他胸膛剧烈起伏,那双原本就因家道败落而布满阴翳的眼睛,此刻燃起了滔天怒火,像是要将宝玉生吞活剥。
“畜生!你……你再说一遍!你去了何处?!”贾政的声音嘶哑,带着毁灭前的死寂。
宝玉吓得魂飞魄散,浑身抖如筛糠,哪里还说得出话。
贾政不再问他,目光转向周瑞家的。周瑞家的“扑通”跪倒,颤声道:“回老爷……外头……外头都说,宝二爷常跟琏二爷去……去那秦楼楚馆,还有……还有赌坊……”
“好……好得很!”
贾政怒极反笑,那笑声却比哭还难听,“我贾政一生清廉自守,怎会生出你这等不知廉耻、自甘下流的孽障!
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如今连个人的样子都没了!竟去学那市井无赖的勾当!我贾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他越说越气,积压了数月的失望、愤怒、屈辱,在这一刻尽数爆发。
他左右环顾,一眼看到佛堂门后用来顶门的一根手腕粗的门闩,一把抢过,红着眼睛就朝宝玉劈头盖脸地打去!
“我叫你不学好!我叫你嫖赌逍遥!我叫你给祖宗蒙羞!”
这一下不同于王夫人的拂尘,实心的木棍带着风声,结结实实地打在宝玉的背上、腿上、胳膊上,发出沉闷可怕的“砰砰”声。
宝玉惨叫一声,被打得翻滚在地。剧痛之下,他起初还哭着求饶:“父亲息怒!儿子知错了!再也不敢了!”
可贾政正在气头上,哪里肯听,下手反而更重,一边打一边骂:“知错?我看你是死性不改!今日我非打死你,免得你日后做出更不堪的事,连累全家跟你一起下大狱!”
王夫人见贾政下了死手,宝玉在地上翻滚哀嚎,背上已然见了血痕,心疼得如同刀绞,扑上去死死抱住贾政的胳膊,哭喊道:“老爷!不能再打了!再打就真打死了!宝玉,我的儿,你快磕头认错啊!说你以后再也不敢了!”
宝玉被打得痛彻心扉,又见父亲状若疯魔,母亲哭得撕心裂肺,心中那点委屈和叛逆也被激发出来。
他猛地抬起头,脸上混合着疼痛的扭曲和一种豁出去的倔强,大声道:“打!打死我好了!反正我活着也是个废物!也是个让你们丢人的孽障!你们就当没生过我这个人!”
“你还敢顶嘴!”贾政气得几乎晕厥,一脚踹开王夫人,举起门闩又要打。
恰在这时,得到消息的赵姨娘和周姨娘,并几个清客相公也赶了过来,见状连忙上前死死拦住。
夺门的夺门,抱腰的抱腰,苦苦劝道:“老爷息怒!老爷保重身体啊!二爷年轻,一时糊涂,慢慢教就是了!”
“是啊老爷,真打出个好歹来,可怎么得了!”
众人七手八脚,好不容易才将暴怒的贾政劝住,夺下了门闩。
贾政力竭,被扶到椅子上坐下,犹自喘着粗气,指着蜷缩在地上呻吟的宝玉,对王夫人吼道:“你看看!你看看!这就是你养的好儿子!事到如今,还不知悔改!我……我贾政是造了什么孽啊!”
王夫人扑到宝玉身边,见他脸色苍白,背上血迹斑斑,哭得几乎背过气去。
一场风暴,暂告平息。
宝玉被抬回怡红院,请医敷药。
贾政则气得旧疾复发,咳嗽不止,被扶回书房歇息。
王夫人两头奔波,又是心疼儿子,又是担忧丈夫,只觉得心力交瘁,仿佛一夜之间又老了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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怡红院内,药气弥漫。
宝玉趴在榻上,背上、臂上伤痕累累,动一下都钻心地疼。
几个小丫鬟含着泪,小心翼翼地替他擦拭、上药。
肉体上的疼痛尚可忍受,但精神上的屈辱、怨愤和不甘,却如同毒焰般灼烧着他的心。
他咬着牙,一声不吭,眼神空洞地望着墙壁。
他想不明白,为何父亲如此狠心,竟要将他往死里打。
难道一次落榜,几次出格,就罪无可赦了吗?
他又想起那日街头,黛玉和湘云那震惊、失望、鄙夷的眼神……是了!
一定是她们!一定是她们回去告诉了老爷太太!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他的脑海,迅速滋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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