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贾赦要卖祖宅(2/2)

“逆子!孽障!他们……他们怎敢?!!”

贾政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他猛地推开前来搀扶的小厮,甚至来不及换下家居的便服,只穿着一件半旧的深蓝色直裰,便如同一头发狂的雄狮,双目赤红地冲向东院。

“贾恩侯!你给我出来!”

贾政人未到,怒吼声已经震动了东院略显荒芜的庭院。

几个原本在廊下缩着脖子偷懒的小厮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躲开了。

贾赦和贾琏正在屋里对着牙行初步估算的价码单子,既觉心痛,又有一丝绝处逢生的兴奋,闻声皆是一惊。

贾赦下意识地想躲,贾琏却拉住了他,低声道:“父亲,事已至此,怕他作甚!”

贾政已旋风般冲了进来,也顾不得什么礼仪体统,指着贾赦的鼻子,气得浑身乱颤,语无伦次地骂道:“贾恩侯!你……你还是不是人?!你还是不是贾家的子孙?!卖祖宅?!

这种刨祖宗坟茔、断家族根基的混账事你也做得出来?!老太太尸骨未寒哪!你……你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贾赦被骂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起初还有些心虚。

但见贾政如此不留情面,那点愧疚也化为了恼怒,尤其是看到贾琏在一旁使眼色,他索性把心一横,梗着脖子反驳道。

“二弟!你站着说话不腰疼!不卖宅子,你让我拿什么还债?拿什么过日子?等着官府来抄家吗?!到时候一样保不住!我这叫壮士断腕,总好过大家一起饿死!”

“放屁!”

贾政几乎要吐血,他痛心疾首,捶胸顿足,“祖宗留下这基业,是让我们子孙守住的!不是让你这般败家子拿来换酒钱的!

家里是艰难,可再艰难,也不能动这宅子!这是荣国府的根!根没了,家就散了!我们还有何颜面去见地下的列祖列宗?!”

贾琏在一旁冷冷接口,语气带着讥讽:“二叔口口声声祖宗基业,家族根基。可这基业是怎么败的?难道是我们长房一家败的吗?

这些年,府里出的多,进的少,寅吃卯粮,难道二房就干干净净?尤其是宝兄弟,他平日里结交应酬,诗社雅集,哪一样不是银子堆出来的?如今家底掏空了,倒来怪我们卖宅子求生?”

这话如同毒针,精准地刺中了贾政最敏感、最不愿面对的痛处。

他猛地转向贾琏,目眦欲裂:“逆子!你……你竟敢如此攀诬你兄弟!宝玉他……他那是正当交际,是为了前程!”

“前程?”

贾琏嗤笑一声,那笑容冰冷而刻薄,“他那前程,我们长房可供养不起了!二叔既然觉得宝玉的前程比这祖宅还重要,那正好,卖了宅子,分了银子,你们二房拿着你们那份,专心去供宝兄弟考功名,岂不两全其美?也省得我们这起子‘俗物’碍了你们的眼,拖了你们的后腿!”

“你……你……畜生!”

贾政被这连番的挤兑和揭短气得眼前发黑,胸口堵得厉害,他指着贾琏,又指向贾赦,手指哆嗦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我贾政……怎么会有你们这样的兄长和侄儿!你们这是要毁了贾家啊!不孝!无耻!……”

他骂得声嘶力竭,额头上青筋暴跳,原本梳理整齐的须发也散乱开来,状若疯癫。

可无论他如何痛骂,引经据典,甚至搬出孝道、家族的大义,贾赦和贾琏只是冷着脸,或反唇相讥,或沉默以对。

那态度明确地告诉他——这宅子,卖定了!

争吵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最终,贾政看着油盐不进、铁了心的长房父子,只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和悲凉。

所有的愤怒、斥责,都像是打在了冰冷的石头上,除了反弹回来伤害自己,毫无用处。

他踉跄着后退两步,看着这熟悉又陌生的东院厅堂,看着贾赦那混不吝的脸和贾琏那算计的眼神,悲愤交加。

猛地一跺脚,嘶声道:“好!好!你们卖!你们卖!从今往后,我贾政,没有你们这样的兄长!荣国府……亡了啊!”

说完,他再也支撑不住,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身子晃了晃,幸得随后赶来的周瑞家的和两个小厮慌忙扶住,才没有栽倒在地。

贾赦和贾琏见他吐血,也吓了一跳,但事已至此,也无人上前安慰。

贾琏甚至暗暗使了个眼色,让下人赶紧去请大夫,别真死在这里晦气。

贾政被下人半扶半抬地弄回了西院自己的书房。

他躺在榻上,面如金纸,气息微弱,但眼神中的怒火和悲愤却未曾熄灭。

王夫人闻讯匆匆赶来,见状吓得魂飞魄散,哭着扑到榻前:“老爷!老爷您这是怎么了?可别吓我啊!”

贾宝玉也被袭人等人催着,懵懵懂懂地赶了过来,看到父亲吐血昏迷的惨状,吓得脸都白了,只会讷讷地喊着“老爷”。

贾政幽幽转醒,看到王夫人和宝玉,更是悲从中来,老泪纵横。

他紧紧抓住王夫人的手,声音虚弱却充满了无尽的恨意和绝望:

“夫人……完了……贾家完了……老大和那个孽障琏儿……他们……他们要卖祖宅啊!……祖宗留下的基业……就这么……就这么被他们给卖了啊!……不孝子孙……我贾政对不起列祖列宗……对不起老太太的托付啊……”

他断断续续地,将东院的争吵,贾赦贾琏的混账话语,添油加醋地又说了一遍,每说一句,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

王夫人听得脸色煞白,浑身冰凉,也跟着垂泪不止:“造孽啊……真是造孽啊……”

贾政又看向一旁手足无措、面露恐惧的宝玉,心中那点望子成龙的期盼,在此刻的绝境中,化为了更深的怨怼和迁怒,他挣扎着抬起手,指着宝玉,泣血般说道:

“还有你……你这孽障!你若争气……何至于……何至于让他们有如此借口……说我们拖累了全家……说你的前程是个无底洞啊!……你……你……”

他想骂,却见宝玉那副被吓坏了、全然不懂世事艰深的茫然模样,一口气堵在胸口,再也说不下去,只剩下无力的喘息和滚滚而下的热泪。

书房内,哭声、骂声、叹息声交织在一起,与窗外愈发凛冽的寒风相应和,构成了一曲贾府彻底败亡前最凄厉的哀歌。

而东院那边,贾琏已经迫不及待地再次出门,去寻那能给出最高价钱的买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