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名落孙山(2/2)

那小厮抬起头,哭丧着脸,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榜上……榜上……没有二爷的名字……”

“什么?!”

王夫人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幸亏旁边的玉钏儿赶紧扶住。

她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耳朵里嗡嗡作响,小厮后面的话一句也听不清了。

贾政如遭雷击,僵立在原地,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死死盯着那小厮,仿佛要从他脸上看出这是个玩笑。

良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看真切了?”

“小的……小的来回看了三遍,确实……没有……”

刹那间,所有的期盼、所有的幻想、所有的支撑,轰然倒塌。

贾政只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头,他猛地一拍桌子,那上好的黄花梨木桌面竟被拍得裂开一道纹路。

“孽障!这个孽障!!”

他怒吼一声,也顾不得体统,双目赤红,如同疯虎一般,跌跌撞撞地冲向怡红院。

王夫人被丫鬟搀扶着,哭得几乎晕厥过去,也深一脚浅一脚地跟了过去。

怡红院内,宝玉正心神不宁地坐在窗前,听到外面父亲雷霆般的怒吼和母亲的哭声,心知大事不妙,吓得魂飞魄散,刚站起身,贾政已旋风般冲了进来。

“畜生!你给我跪下!”

贾政须发皆张,指着宝玉的鼻子,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

宝玉腿一软,“扑通”跪倒在地,瑟缩着不敢抬头。

“我……我贾家怎么生出你这个不肖的子孙!文不成,武不就,终日只在脂粉堆里厮混!原指望你此次能洗心革面,光耀门楣,你……你竟敢欺瞒父母,考出这等丢人现眼的成绩!你还有何脸面活在世上?!”

贾政越说越气,想起自己在同僚面前隐隐透露的期待,想起家族复兴的梦想在此刻彻底破碎。

所有的失望、愤怒、羞耻交织在一起,化为滔天怒火。

他左右环顾,一眼看到墙角用来支窗子的细竹棍,一把抢过,没头没脑地就朝宝玉身上抽去!

“我叫你不争气!我叫你骗我!我叫你给贾家丢脸!”

竹棍带着风声,狠狠落在宝玉的背上、胳膊上,发出沉闷的“啪啪”声。

宝玉吃痛,开始还咬牙忍着,后来实在受不了,一边躲闪,一边忍不住辩驳:“父亲息怒!非是儿子不用功,实是……实是此次考题太过偏僻艰涩,不合圣贤本意!儿子……儿子已是尽力了!”

“你还敢狡辩!”

宝玉的辩驳如同火上浇油,贾政下手更重,“考题偏?怎不见别人落榜?分明是你自己腹内草莽,不通文墨!还敢找借口!我今日非打死你这个孽障,免得日后贻羞门户!”

王夫人扑上来,死命抱住贾政的胳膊,哭喊道:“老爷!老爷息怒啊!不能再打了!你再打,就是要了他的命啊!宝玉,我的儿,你快跟你父亲认个错啊!”

宝玉此刻也被打出了几分火气,再加上连日来的压抑和对那场考试本身的鄙夷,一股倔强和不忿涌上心头。

他抬起头,脸上混合着疼痛的扭曲和不服气的神情,大声道:“儿子无错可认!那等僵化死板的文章,原就不是儿子所长!便是考不上,又如何?天下之路,岂止科举一条?!”

这话更是捅了马蜂窝。

贾政气得浑身乱颤,指着宝玉,对王夫人吼道:“你听听!你听听!这就是你养的好儿子!事到如今,还不知悔改!我贾政一生清名,竟要毁于此子之手!真是气死我也!”

说着,又是一阵猛抽。

王夫人见宝玉身上已然见了血痕,心疼得如同刀割,又听宝玉说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话,更是绝望。

只能抱着贾政的腿哀哀求饶,哭得撕心裂肺:“别打了!老爷,求求你别打了!要打就打我吧!是我没教好他……”

一场闹剧,最终以贾政力竭,被闻讯赶来的清客相公等人劝走,以及王夫人哭晕过去被抬回房而暂告段落。

怡红院内,一片死寂。

丫鬟们噤若寒蝉,远远躲着,不敢上前。

宝玉瘫坐在地上,背上、手臂上火辣辣地疼,心中更是充满了屈辱、愤怒和一种无人理解的孤独。

他觉得父亲根本不理解他,那场考试本就是对他的折磨和禁锢,考不上乃是理所应当,何至于如此大动干戈?

这时,秋纹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盆热水和伤药过来,眼圈红红的,低声道:“二爷,奴婢帮您上点药吧……”

她本是出于关心,想着二爷挨了打,身上定然不好受。

岂料宝玉正在气头上,满心的邪火无处发泄,见秋纹过来,立刻找到了宣泄口。

他猛地一挥手,将秋纹手中的水盆打翻在地,温热的水溅了秋纹一身。

“滚!都给我滚出去!”

宝玉厉声喝道,眼神凶狠地瞪着秋纹,“用不着你们在这里假惺惺!看我落榜了,挨打了,你们心里是不是在笑话我?!是不是?!”

秋纹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怒火吓得一哆嗦,委屈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

她扑通跪下,带着哭腔道:“二爷!奴婢怎敢笑话二爷!奴婢只是……只是心疼二爷……”

“心疼?我看你是来看我笑话的!”

宝玉口不择言,将落榜的挫败、挨打的疼痛、对父母的不忿,全都倾泻到这个无辜的丫鬟身上,“整日家就会说‘二爷保重’、‘二爷用功’,絮絮叨叨,烦也烦死了!如今可如了你们的愿了?都给我滚!我不想看见你们!”

秋纹跪在地上,看着眼前状若疯魔、迁怒于人的宝玉,只觉得一颗心如同掉进了冰窟里。

她伺候宝玉多年,尽心尽力,何曾受过如此无端的责骂和冤枉?

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混合着地上的水渍,她却不敢哭出声,只能死死咬着嘴唇,肩膀剧烈地耸动着,承受着这份莫大的委屈。

屋内,只剩下宝玉粗重的喘息声和秋纹压抑的啜泣声。

荣国府唯一的指望,如同一个被轻轻一戳就破灭的泡沫,留下的,是更深的绝望与无尽的寒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