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分家(2/2)

贾政厉声呵斥,他本就迂腐,最重家族礼法和名声,“家族者,同气连枝,荣辱与共!岂能因一时困顿便作鸟兽散?琏儿,你平日胡闹也就罢了,此等动摇家族根基之事,休得再提!”

贾赦见贾政态度强硬,也来了脾气,梗着脖子道:“二弟!你说得轻巧!同气连枝?荣辱与共?如今这‘辱’我们长房可是实实在在地受着了!

府里但凡有点进项,不都是紧着你们二房开销?尤其是宝玉,读书、交际,哪一样不是大把银子花出去?如今家业凋零,难道还要我们长房陪着你们一起,把最后一点家底都填给宝玉去考那虚无缥缈的功名吗?”

这话如同一点火星,瞬间点燃了贾政积压的羞愤。

他确实将重振家业的希望大半寄托在宝玉身上,尽管那希望渺茫。

此刻被长房父子如此直白地揭破,还带着明显的讥讽,贾政只觉得脸上像是被狠狠抽了一鞭子,火辣辣地疼。

贾琏见父亲开了头,立刻火上浇油,用一种阴阳怪气的语调说道:“二叔,您也别光顾着讲大道理。您执意不肯分家,莫非真是打着让全家节衣缩食,把所有资源都堆给宝兄弟,指望他金榜题名、光耀门楣的主意?

让我们长房也跟着勒紧裤腰带,供养他一个?若是宝兄弟争气也就罢了,可他那个性子,那个厌恶经济文章的劲儿,二叔您心里当真没数吗?

这投入,何时才能见到回报?别到时候功名没考上,这家底倒先被他……被这无底洞耗干了!”

“你……你……逆子!住口!”

贾政被贾琏这番连消带打、直戳心窝子的话气得眼前发黑,胸口剧烈起伏,手指着贾琏,哆嗦得说不出完整句子。

他一生最重功名,也最痛恨别人质疑宝玉的“前程”,贾琏这番话,不仅质疑了宝玉,更是将他内心深处那点不敢细想的隐忧和私心赤裸裸地扒了出来,让他恼羞成怒,无地自容。

贾琏看着贾政那副模样,心中闪过一丝快意,继续用激将法:“二叔若真对宝兄弟有信心,觉得他能靠自个儿本事重振家声,又何必非要拖着我们长房一起?

分了家,你们二房正好清静,全力培养宝兄弟,我们长房是死是活,也绝不拖累二房和宝兄弟的前程!

岂不两全其美?还是说……二叔其实心里也清楚,离了贾家这点老本,宝兄弟那功名路……根本就走不通?”

“够了!”

贾政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盏乱响。

他脸色铁青,额头青筋暴跳,所有的理智、礼法、家族观念,在这一刻都被长房父子刻薄的言语和那被点破的私心冲击得粉碎。

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愤怒和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冲动主宰了他。

“好!好!好!你们既要分家,便分!我贾政,还不至于要靠着克扣兄长侄儿来养活我儿子!分!立刻就分!

从此以后,你们长房是荣是枯,与我二房再无干系!也省得你们整日疑心我偏私宝玉!”

贾政几乎是嘶吼着说出这番话,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子般的愤恨。

贾赦和贾琏对视一眼,眼中都闪过一丝计谋得逞的亮光。

贾赦假意劝道:“二弟,何必动这么大的气……”

“不必多言!”

贾政粗暴地打断他,胸口剧烈起伏,“明日就请族中耆老,清点产业,分割清楚!我贾政,丢不起这人再与你们纠缠!”

说罢,他猛地一甩袖子,转身大步离去,那背影踉跄而悲怆,仿佛一瞬间又老了十岁。

贾琏看着贾政离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分家,成了!

贾政满腔怒火和屈辱无处发泄,径直冲到了怡红院。

院内,宝玉正和袭人,秋纹等几个丫头在廊下看新开的几盆秋海棠,脸上带着惯常的、对世事懵懂的天真笑容。

这笑容此刻在贾政眼中,显得格外刺眼。

“孽障!你还在这里嬉笑!”贾政一声怒吼,吓得丫头们魂飞魄散,连忙跪倒在地。

宝玉也吓了一跳,脸上的笑容僵住,忙躬身行礼:“老爷。”

贾政看着他这副脂粉堆里打滚、不通世务的模样,再想到长房父子那些诛心之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一把揪住宝玉的胳膊,力道大得让宝玉痛呼出声。

“你给我听清楚了!”贾政双目赤红,死死盯着宝玉,“你大伯和琏二哥,逼着我们分家了!为什么?就是因为他们觉得贾家所有的资源都倾斜给了你,觉得你是个考不上功名的废物,不想再被我们拖累!”

宝玉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和父亲的暴怒吓呆了,讷讷道:“分……分家?”

“对!分家!”

贾政几乎是咬着牙说道,“从今往后,你再也没有家族可以依靠!长房不会再管我们死活!贾家的希望,就只剩下你了!

你若再不长进,再不把那混账心思收起来,好好读书,考取功名,我们二房,就只有死路一条!你明不明白?!”

他摇晃着宝玉单薄的身子,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期盼:“宝玉!我的儿!你争口气啊!给你父亲,给你死去的祖母争口气啊!让那些瞧不起我们的人看看!让那些势利眼看看!”

然而,宝玉看着父亲扭曲的面容,听着那些“功名”、“争气”、“死路”的字眼,只觉得一阵阵厌烦和茫然袭上心头。

他不懂为什么一定要考功名,不懂为什么家族兴衰要压在他一个人身上。

他只觉得父亲的手抓得他好痛,那些话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眼神闪烁,下意识地想要逃避,嘴唇翕动,却说不出一句让贾政安心的话来。

贾政看着儿子这副油盐不进、魂游天外的模样,那满腔的期望瞬间化为冰水,浇了个透心凉。

他猛地松开手,将宝玉推得一个趔趄,指着他的鼻子,气得浑身乱颤,最终所有的话语都化作一声悲愤至极的长叹:

“你……你这不成器的东西!我……我贾政真是愧对列祖列宗啊!”

说完,他再也无法面对宝玉那茫然无措的脸,踉踉跄跄地转身离去,那背影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幻灭。

而宝玉呆立在原地,揉着发疼的胳膊,看着父亲远去的背影,心中只有一片混乱和莫名的委屈。

分家?功名?

这些离他内心世界极其遥远的东西,如同沉重的枷锁,正在一点点收紧,让他感到窒息。

荣国府的分家,就在这样一场充满算计、指责、激将和悲愤的闹剧中,拉开了序幕。

贾母生前最不愿看到的子孙离散、家族崩析的惨剧,在她尸骨未寒之际,无可挽回地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