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鸳鸯上门(2/2)
一个念头,如同绝境中迸发出的火星,瞬间燎原!
死?不!凭什么死的是她?
她鸳鸯清清白白,勤勤恳恳,凭什么要给那老畜生陪葬?
麝月她们能去,晴雯能活得好,她鸳鸯为什么不能为自己挣一条活路?
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气和决绝,在她心底疯狂生长。
她猛地将剪刀塞回枕下,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她要逃!逃出这吃人的牢笼!
去陆府!求宝姑娘!
哪怕跪死在陆府门前,也比死在贾赦手里强!
翌日傍晚,天色阴沉。
鸳鸯借口去库房替老太太取几样不常用的旧物,悄悄溜到了贾府最偏僻的角门。
她换上了一身最不起眼的粗布衣裳,脸上抹了点灰,怀里只揣着几件贴身的细软和积攒多年、为数不多的一点体己银子,心跳如擂鼓。
趁着守门婆子打盹的间隙,她像一道影子,迅速闪出了角门,头也不回地融入了暮色笼罩的街巷中。
她不敢走大路,专挑偏僻的小巷,跌跌撞撞,凭着模糊的记忆和打听,朝着陆府的方向奔去。
恐惧和希望在她胸中激烈交战,支撑着她早已疲惫不堪的身体。
当她终于看到陆府那两扇气派的朱漆大门和门前肃立的锦衣卫时,双腿一软,几乎跪倒在地。
她强撑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扑到紧闭的角门前,用力拍打着门环,声音嘶哑凄惶:
“开门!求求你们开开门!我要见陆夫人!我要见宝姑娘!求求你们了!”
角门上的小窗打开,露出门房警惕的脸:“何人喧哗?”
“我…我是荣国府老太太房里的丫鬟鸳鸯!求见陆夫人!有天大的事求陆夫人救命!”
鸳鸯扑在门上,泪水混着汗水流下,狼狈不堪,眼中却燃烧着孤注一掷的光芒。
门房显然听说过晴雯、麝月的事,又见这女子神情绝望凄厉,不似作伪,犹豫了一下:“等着。”
小窗关上。
等待的每一息都无比漫长。
鸳鸯瘫坐在冰冷的石阶上,浑身发抖,眼睛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门。
终于,角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
一个穿着体面、管事模样的婆子探出身来,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目光锐利:“你就是鸳鸯?跟我来。夫人要见你。”
语气虽不算温和,却也没有驱赶之意。
鸳鸯如同听到了天籁,连滚爬爬地站起来,跟着那婆子进了门。
穿过回廊,绕过影壁,当陆府内部那整洁有序、花木扶疏的景象映入眼帘时,她心中巨大的震撼和强烈的不安交织在一起。
这里和贾府,完全是两个世界!
花厅里,宝钗正端坐着,手中捧着一盏热茶。
她已听门房和管事婆子简单禀报了情况,神色平静,看不出喜怒。
黛玉已回避到内室。
鸳鸯被带到厅中,一眼看到端坐主位、气度雍容的宝钗,仿佛看到了救命的稻草。
她再也支撑不住,“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额头“咚咚咚”地磕在冰凉坚硬的地砖上,泣不成声:
“夫人!宝姑娘!求您救命!求您救救奴婢吧!”
宝钗放下茶盏,声音平和却带着无形的压力:“起来说话。何事如此惊慌?”
鸳鸯哪里敢起,抬起头,泪流满面,脸上还带着奔逃时的污迹和绝望的灰败:“是大老爷!赦老爷!他…他逼着老太太要把奴婢收房!
老太太…老太太也做不得主了!太太们都不管!奴婢走投无路,昨夜已备下剪刀…只求一死!可…可奴婢不甘心啊!听闻麝月、杏儿她们在夫人这里得了活路,奴婢…奴婢斗胆,拼死逃了出来!求夫人开恩,收留奴婢!奴婢愿做牛做马,报答夫人的大恩大德!”
她一边哭诉,一边又要磕头。
宝钗眉头微蹙。
贾赦的龌龊心思她早有预料,只是没想到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不顾体面。
她看着地上形容凄惨、眼神却透着强烈求生欲的鸳鸯,心中亦是五味杂陈。
这丫头,是老太太最得力的人,性子刚烈,能把她逼到跪在自己面前求救寻死,贾赦是真疯了,贾府也是真烂透了。
她起身,走上前,亲自将鸳鸯扶起。
触手之处,那丫鬟的身体还在剧烈颤抖。
“莫怕。既到了这里,暂且无事了。”宝钗的声音温和了些许,带着安抚的力量,“你的事,我知道了。只是……”
她顿了顿,眼神变得凝重,“你是老太太身边最得力的人,是贾府的家生子。我若直接收留你,于情于理,都给了那边极大的口实。贾赦正愁找不到由头生事,此事若处理不当,恐会横生枝节。”
鸳鸯刚升起的一点希望瞬间又蒙上阴影,脸色煞白:“夫人…那…那奴婢……”
“此事,需从长计议。”宝钗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你先随这位嬷嬷下去梳洗用饭,好好歇息。待我与你家老爷商议之后,再作定夺。”
听到“你家老爷”四个字,鸳鸯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随即被更深的期盼取代。
她顺从地跟着管事嬷嬷退下了。
宝钗看着鸳鸯离去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这事,确实棘手。她转身,对侍立一旁的丫鬟道:“去请老爷来花厅,就说有要事相商。”
不多时,陆远便到了。
他刚从衙门回来,身上还带着一丝秋夜的凉气。
听完宝钗的讲述,他脸上并无太多意外,只是眼神更冷了几分。
“贾恩侯,是嫌命长了。”他声音平淡,却让宝钗都感到一丝寒意。
“夫君,此事如何处置?鸳鸯那丫头,是刚烈性子,逼急了真能寻死。可若贸然收留,贾赦必定借题发挥,甚至可能攀扯夫君强夺他家奴婢。”宝钗说出自己的顾虑。
陆远负手在厅中踱了两步,沉吟片刻,嘴角忽然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强夺?自然不能。但,若他心甘情愿地‘送’出来呢?”
宝钗微怔:“夫君的意思是?”
陆远停下脚步,看向宝钗,眼神锐利:“贾府如今,最缺什么?”
宝钗何等聪慧,瞬间明悟,眼中也闪过一丝了然:“银子!他们山穷水尽,连下人都养不起了。”
“不错。”陆远走到书案前,提起笔,飞快地写了一张短笺,寥寥数语。
他唤来心腹赵烈,将短笺和一个沉甸甸的小锦囊交给他,低声吩咐了几句。
赵烈眼中精光一闪,领命而去。
“告诉鸳鸯,安心住下,明日便有结果。”陆远对宝钗道,语气笃定,“这世道,银子能买命,也能买‘自由身’。贾恩侯,会‘心甘情愿’放人的。”
宝钗看着夫君沉稳自信的侧脸,心中那点担忧彻底放下。
她轻轻依偎过去,低声道:“这丫头,也是个命苦的。能救一个是一个吧。”
陆远揽住她的肩,目光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声音低沉却带着力量:“嗯。这世道腌臜,但总得有人,给那些想挣脱泥潭的人,留一条活路。”
花厅的烛火,将两人的身影拉长,投在光洁的地面上,仿佛为这冰冷的秋夜,也注入了一丝坚定而温暖的微光。
而在西厢客房中,梳洗干净的鸳鸯,捧着热腾腾的饭菜,看着窗外陌生的、却无比安宁的庭院景致,第一次,在绝望的深渊里,看到了实实在在的生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