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树倒猢狲散(2/2)

这一次,她们连侧门都没资格走,只能在那宏伟的兽头大门前,畏畏缩缩地递上拜帖,口称“求见薛姑娘”。

门房早已得了吩咐,斜眼打量着这对衣衫普通、面色惶惶的母子,尤其是那妇人,眼神涣散,发髻微乱,哪还有半点翰林夫人的派头。

他慢悠悠地进去通传,过了好一会儿才出来,皮笑肉不笑地说:“薛姑娘说,与梅家已无瓜葛,不便相见。二位请回吧。”

梅夫人一听,顿时急了,也顾不得许多,“噗通”一声竟跪在了陆府门前的石阶上,放声哭嚎起来。

“薛姑娘!薛姑娘!您行行好!见我们一面吧!往日都是我的错!是我猪油蒙了心,有眼无珠!您大人有大量,求您给我们一条活路吧!我给姑娘磕头了!”

她这般做派,引得路过的行人纷纷侧目。

陆府门房脸色一沉,正要呵斥。

恰在此时,门内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怎么回事?”

只见薛宝琴在一群姐妹丫鬟的簇拥下,走了出来。

她今日穿着一身月白绫子袄,青缎子掐牙背心,素净淡雅,却更衬得她眉眼如画,气质清冷。

她身后,薛宝钗、林黛玉、史湘云、贾迎春、秦可卿等人俱在,连晴雯、莺儿等丫鬟也跟着,个个脸上带着或鄙夷或冷淡的神情。

梅夫人一见宝琴,如同见了救星,跪行几步就想扑上去抱她的腿,被晴雯一个箭步上前拦住。

“薛姑娘!琴姑娘!”

梅夫人涕泪交加,哭得毫无形象,“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嫌贫爱富,不该背信弃义,更不该说那些混账话作践姑娘!我该死!我给您赔罪了!

求您看在……看在我这不成器的儿子份上,看在两家早年还有过婚约的情分上,求求您在陆大人面前美言几句,饶了我们当家的吧!他一把年纪,受不得诏狱的苦啊!我们梅家……给您当牛做马报答您啊!”

她一边哭求,一边使劲拽旁边的儿子:“文信!快!快给薛姑娘磕头!”

那梅文信早已吓傻了,闻言果然就要跪下,动作笨拙又狼狈。

宝琴看着眼前这幕,看着这对母子涕泗横流、摇尾乞怜的模样,心中没有半分波动,只有一片冰冷的厌恶。

她微微侧身,不受梅文信的礼,声音清晰而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错辨的疏离:

“梅夫人,您怕是求错人了。我薛宝琴一介商贾之女,不懂规矩,只会撒泼打滚,如何当得起您这清流翰林的夫人一跪?又如何有能耐左右锦衣卫办案?”

这话如同冰冷的鞭子,抽在梅夫人脸上,让她瞬间想起了自己当日刻薄的言语,脸色顿时煞白如纸。

宝琴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讥诮,“您当时说得明白,薛家高攀不起梅家清誉。如今又提‘情分’二字,不觉得可笑吗?这情分,我们薛家要不起,也不敢要。”

梅夫人被噎得哑口无言,只能拼命摇头:“不…不是的…那时是我糊涂…是我混账…”

史湘云早已按捺不住,快人快语地冷笑道:“现在知道糊涂了?早干什么去了!当初你们家趾高气昂、作践琴妹妹的时候,那副嘴脸我可还记得清清楚楚!

怎么,如今踢到铁板,知道疼了?想起‘情分’来了?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林黛玉用手帕轻轻掩口,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直刺心扉:“我也好奇呢。梅家世代清流,最重的不就是风骨气节吗?如今不求堂堂正正,反倒来求你们口中‘不懂规矩’的商贾之女?这风骨……莫非是跟着那些金银宝贝一起,被锦衣卫抄没了?”

薛宝钗语气相对温和,但话意更是决绝:“梅夫人,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令尊若是清白,朝廷自有公断。

若真有不是,那也该依法而治。您来求舍妹,实在是找错人了。舍妹年轻,经不得事,更掺和不朝堂大事。您请回吧。”

就连迎春也小声附和:“就是…当初那般欺负人…”

晴雯更是叉着腰,毫不客气地啐道:“呸!好大的脸面!滚钉板告御状去啊!来我们门口嚎什么丧?我们姑娘心善,可不是让你们这么作践的!赶紧走!别脏了陆府的地界!”

梅夫人被这一句句连削带打、挤兑得体无完肤,看着宝琴那张冷若冰霜、毫不动摇的脸,再看看她身后那些如花似玉却目光冰冷的贵女们,她终于明白,最后的希望也彻底破灭了。

巨大的绝望和羞愤涌上心头,她猛地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不上哭嚎了,指着宝琴,声音尖厉刺耳,带着最后的疯狂。

“好!好!你们狠!你们陆府势大!我梅家认栽!但薛宝琴!你别得意!你今日见死不救,冷酷无情,将来未必就有好下场!我们梅家就算完了,也在底下看着你!”

“放肆!”宝钗脸色一沉,“轰出去!”

门房早就等着这话,立刻带着几个健仆上前,毫不客气地将撒泼的梅夫人和瑟瑟发抖的梅文信推搡开去。

梅夫人被推得一个踉跄,发髻彻底散乱,状若疯妇,犹自回头恶毒地咒骂着,声音渐行渐远。

宝琴始终面无表情地看着,直到那对母子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她才缓缓转过身,对着姐妹们露出一丝疲惫却释然的微笑:“好了,闹剧结束了,我们回去吧。”

姐妹们围拢过来,轻声安慰着。

身后,陆府的朱红大门缓缓关闭,将所有的喧嚣、咒骂与不堪,彻底隔绝在外。

秋风卷起几片落叶,打着旋儿,落在青石板上,寂寥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