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砧板上的肉与执刀的手(1/2)

雪后的漳州城,像个刚被粗暴梳洗过一遍的囚徒,表面干净,内里依旧藏着虱子和污垢。寒气凝滞,阳光有气无力地照在雪地上,反着冷硬的光。

帅府今日的宴席,是这死寂冬日里唯一的热闹。只是这热闹,像戏台上的锣鼓,敲得越响,底下看客的心思就越难捉摸。

李破没坐马车,也没带随从,只身一人,踩着咯吱作响的积雪,走向那片灯火通明之地。他依旧穿着刑名司那身略显宽大的官服,外面套着半旧的皮甲,腰间的百炼刀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唯一的“新意”,或许是靴子边上沾着的、尚未完全冻结的泥雪。

离帅府还有百步远,喧闹声便已隐约可闻。车马堵塞了半条街,穿着各色皮裘、锦袍的士绅老爷们,由家仆搀扶着下车,脸上堆着谦卑又热切的笑,互相打着拱,说着言不由衷的客套话。空气中弥漫着脂粉、熏香以及马匹特有的腥膻气味。

李破的出现,像一滴冷水滴入了滚油。

靠近帅府大门的人群出现了短暂的凝滞和分流。许多目光落在他身上,探究,审视,忌惮,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前几日刑名司衙门口那场毫不留情的“杀威棒”,早已随着寒风传遍了漳州城的每个角落。这位年轻得过分的刑名司丞,用几颗血淋淋的人头,宣告了他的到来,绝不仅仅是占个位置那么简单。

“李司丞……”有人低声打招呼,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恭敬。

李破面无表情,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他没有停留,径直走向大门。守门的陷阵旅士卒显然认得他,立刻挺直腰板,让开道路,眼神里带着军中汉子对强者的认同。

就在他即将迈过门槛时,一个略显尖锐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哟,这不是李司丞吗?当真是……年少有为啊!”

李破脚步一顿,侧头看去。只见一个穿着簇新绸缎棉袍、体态臃肿、面团团富家翁模样的人,正挤着一张笑脸凑过来,手里还捏着个暖炉。是赵百万。他身边还跟着两人,一个干瘦如猴,眼神闪烁,是钱不多;另一个穿着低级官服,面色有些不自然的,是仓曹参军孙不二。

这三只“肥羊”,倒是凑到一起了。

“赵员外。”李破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赵百万脸上的肥肉抖了抖,笑容更盛,压低声音道:“司丞大人公务繁忙,还能拨冗前来,真是……真是给咱们这些老家伙面子。日后在这漳州地面上,还望司丞大人多多照拂,多多照拂啊!”他说着,习惯性地就想往李破袖子里塞什么东西。

李破手腕微微一沉,避开了那只肥腻的手,目光在赵百万那张谄媚的脸上扫过,又掠过钱不多和孙不二那强自镇定的眼神,淡淡道:“赵员外说笑了。刑名司依法办事,照拂二字,不敢当。只要诸位奉公守法,自然无事。”

他这话说得轻飘飘,却像一块冰碴子,砸在三人心里。钱不多干笑两声,孙不二则下意识地避开了李破的目光。

李破不再理会他们,转身踏入帅府大门,将身后那片虚假的寒暄与真实的忐忑关在门外。

府内更是热闹。庭院廊庑间,已摆开了数十张案几,婢女仆役穿梭不息,捧着酒水瓜果。陷阵旅的将领们聚在一处,嗓门洪亮,带着战场上下来的粗豪气;本地的官吏士绅则另聚一堆,言谈举止透着文绉绉的谨慎。两边泾渭分明,如同油与水。

李破的出现,再次吸引了诸多目光。石牙正跟几个队正吹嘘着什么,看到他,立刻扬手招呼:“破小子!这边!”

王嵩则与苏修远站在一起,见到李破,王嵩脸上露出那惯有的温和笑容,遥遥举杯示意。苏修远则只是微微颔首,眼神复杂。

李破走向石牙那边,沿途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本地士绅投来的、如同打量砧板上鱼肉般的眼神。他知道,在这些人心目中,他李破,就是乌桓手里那把即将落下的刀。而今日这场宴席,就是砧板。

“怎么样?看见那几只肥羊了没?刚才是不是在门口堵你呢?”石牙搂着李破的肩膀,嘿嘿低笑,“瞧见他们那怂样没?老子看着就痛快!”

李破笑了笑,没说话。他的目光越过喧闹的人群,望向主位方向。那里还空着,乌桓尚未现身。

“旅帅到——”随着亲兵一声高唱,全场霎时安静下来。

只见乌桓一身玄色常服,并未披甲,但那股久居上位的沉凝气势,比任何铠甲都更具压迫感。他龙行虎步,走到主位前,目光如冷电般扫过全场。

“诸位,”乌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今日设宴,一为慰藉地方贤达,共商漳州恢复之计;二来,也是为我陷阵旅新任刑名司丞,李破,接风洗尘!”

唰!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李破身上。

乌桓这话,看似抬举,实则将他彻底推到了风口浪尖。接风洗尘?用谁的血来洗?众人的心思瞬间活络起来,看向李破的眼神更加复杂。

李破站起身,对着乌桓的方向,以及全场众人,抱拳一圈,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脸上也看不出丝毫得意或惶恐。

“破,蒙旅帅信重,忝居刑名之位,唯知依法行事,整肃纲纪,以报旅帅,以安地方。”他的声音清朗,带着年轻人特有的锐气,却又异常沉稳。

话不多,意思却明白。依法行事,整肃纲纪。这八个字,像八根冰冷的钉子,敲进了在场许多人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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