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误闯香闺夜(2/2)
她将油灯放在书案上,并未立刻去找书,而是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轻轻叹了口气,眉宇间锁着一抹化不开的忧色。
“父亲今日又被刺史召去,至今未归……城中粮价飞涨,流民日增,北面军报又至……这漳州城,到底要走向何方……”她低声自语,声音里充满了无力与担忧。
梁上的李破,心中微动。看来这位苏小姐,并非不谙世事,对城中危局看得清楚。苏通判与崔厚不和,似乎也并非空穴来风。
苏文清在窗边站了片刻,这才转身走到书架前,指尖掠过一排排书脊,最终抽出一本《九州舆地志》,就着灯光翻阅起来。她看得很专注,时而蹙眉,时而沉吟,偶尔还用指甲在书页上轻轻划下记号。
李破屏息凝神,不敢有丝毫动弹。房梁上积年的灰尘气息钻入鼻腔,让他有些不适,但他强行忍住。时间一点点过去,每一息都如同在刀尖上煎熬。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李破感觉四肢都有些僵硬时,前院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夹杂着门房的惊呼和急促的脚步声。
“老爷回来了!”
“快!扶老爷去书房!”
苏文清猛地合上书,脸上露出惊容,快步走到门边。
只见两名家仆搀扶着一个穿着青色官袍、面容清癯却带着浓浓倦色、约莫五十上下年纪的男子,踉跄着走了进来。正是漳州通判,苏修远。
“父亲!”苏文清连忙上前搀扶,闻到一股浓烈的酒气,不由得蹙眉,“您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苏修远推开家仆,勉强在椅子上坐下,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声音沙哑而疲惫:“崔厚……崔厚那老匹夫!明知……明知北疆局势有变,还……还一味拖延,只知饮酒作乐,固守孤城!他……他眼里还有没有朝廷,有没有这满城百姓!”
他显然醉得不轻,言语间充满了愤懑与不满。
“父亲,慎言!”苏文清脸色一变,连忙示意家仆退下,关上书房门,低声道,“隔墙有耳!”
“怕什么!”苏修远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油灯都晃了晃,“他崔厚做得,我还说不得?他……他今日席间,还暗示我……暗示我若识时务,便与他一同……哼!我苏修远读的是圣贤书,行的忠义事,岂能与……与豺狼为伍!”
北疆局势有变?李破在梁上听得真切,心中剧震!那封八百里加急,果然是关于北漠的!崔厚非但不思应对,反而想拉苏修远下水?
苏文清扶着父亲,柔声劝慰:“父亲,您醉了,先歇息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议。”
“我没醉!”苏修远甩开女儿的手,眼神却有些涣散,他盯着跳动的灯焰,喃喃道,“文清啊……这城,守不住啦……崔厚他……他怕是早已给自己找好了退路……可怜……可怜这满城百姓……都要给他陪葬啊……”
这话如同惊雷,炸响在李破耳边!崔厚找好了退路?是什么?投靠北漠?还是携款潜逃?
苏文清也是脸色煞白,紧紧攥住了父亲的衣袖:“父亲,您说什么?崔刺史他……”
“粮……粮食没了……官仓早就空了……都被他……被他……”苏修远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脑袋一歪,伏在案上,沉沉睡去,发出了沉重的鼾声。
“父亲!父亲!”苏文清连唤几声,见父亲已然醉倒,又是心疼又是焦急。她看着伏案沉睡的父亲,又想起父亲方才那石破天惊的话语,娇躯微微颤抖,眼中充满了迷茫与恐惧。
梁上的李破,心中却是豁然开朗!
官仓空虚!崔厚已备退路!这与暗桩情报、与他的推测完全吻合!苏修远酒后吐真言,提供了最关键的旁证!
现在,只差找到崔厚通敌的物证了!那义庄里的箱子,至关重要!
他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将消息送出去,同时加紧对义庄的侦查。
就在这时,伏案沉睡的苏修远忽然动了动,含糊地嘟囔了一句:“……北漠……信使……藏在……藏在……”
李破和苏文清同时竖起了耳朵!
然而,苏修远只是咂了咂嘴,翻了个头,又没了声息。
藏在哪?!李破心中焦急,恨不得下去把苏修远摇醒问个清楚。
苏文清也是秀眉紧蹙,她看着父亲,又看了看窗外沉沉的夜色,眼神逐渐变得坚定。她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她费力地将父亲扶起,搀扶着向书房外走去,准备唤家仆送父亲回房安歇。
机会!
李破趁着苏文清注意力全在父亲身上,书房门打开的刹那,如同一片落叶般,从梁上悄无声息地飘落,随即一个翻滚,隐匿在门后的阴影里。
苏文清搀扶着父亲,艰难地迈过门槛,并未回头。
李破屏住呼吸,待她们脚步声远去,立刻如同鬼魅般闪出书房,沿着来时的路,迅速向院墙方向潜去。
今夜虽险象环生,但收获巨大!不仅确认了崔厚的罪行,更得到了北漠信使可能藏身地点的线索!
他必须立刻行动!
就在他即将翻越院墙的瞬间,身后忽然传来苏文清那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梁上君子,请留步。”
李破身体猛地一僵,缓缓转过身。
只见月光下,苏文清去而复返,独自一人站在回廊尽头,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寒光闪闪的短剑,正指向他所在的方向。她脸色苍白,眼神却锐利如星,紧紧盯着阴影中的李破。
“你听到了不该听的话。”苏文清的声音带着决绝,“我不能让你就这么离开。”
李破心中暗叹,果然还是被发现了。他缓缓从阴影中走出,脸上依旧戴着“陈洛”那层伪装,苦笑道:“苏小姐,在下……只是个走错路的卖药郎,什么都没听到。”
苏文清看着他,目光在他那身普通的粗布衣衫和略显蜡黄的脸上扫过,摇了摇头,语气肯定:“你不是普通药商。寻常药商,没有你这样的身手,更没有胆量夜闯通判府宅。你究竟是谁?崔厚派来的?还是……北漠的探子?”
李破看着眼前这个手持利刃、明明紧张却强作镇定的少女,心中忽然升起一个大胆的念头。
他深吸一口气,迎着苏文清警惕的目光,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本来的清越与平静:
“苏小姐,若我说……我是来救这漳州城,救你父亲,救这满城百姓的人,你信吗?”